终于尽(二)_如何攻略低岭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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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尽(二)

  “师尊……!”

  尽管拒阵隔绝一切,司君齐却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徒弟的呼唤,他望向沈蕴,张嘴说了什么,从口型上看,应该是“阿蕴”。

  闭关半年,男人的容貌更加沧桑了,在鬼隙时便斑白点点的头发此时已成了三千雪丝,傲立于阵外的猎猎风中时,不像沈蕴记忆里沉静稳重的父兄,倒像是随时要羽化而去的仙人。

  但对沈蕴来说,无论对方是何模样,在看见师尊出现的那一刻,少年一直提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有了司君齐在外的助力,四方的鬼气震荡比之前要剧烈许多,它们再无法凝成参天之柱,笼罩归山的拒阵摇摇欲坠,他和司君齐再乘胜追击,同时再甩出符箓注入阵法——终于,无形的琉璃阵壁砰然破碎,外界的澄澈气浪迎面扑来!

  “总算……”沈蕴长舒了一口气,他擦了把额头的薄汗,笑着迎了上去:“果然还是师尊的阵咒造诣更深,徒儿自愧不如。”

  司君齐道:“你做得很好,是我来得太迟。”

  沈蕴注意到了司君齐的鬓角,他嘴角一滞:“您这是……”

  “只是损耗了一些修为罢了。何况我这个年纪,本就该是这副模样。”司君齐咳了两声,看向远方的广场,“庭内现在什么情况?”

  “阴崖已经出现了,他想利用柴自寒体内的地核贯穿苍穹,去举行他所谓的什么同归仪式;乾炎的人被阴崖打入了黑晶,全都鬼化了,大伙正在和他们战斗着,”沈蕴回答道,“现在有师尊这一大战力到来,我想大伙肯定高兴!”

  司君齐又问道:“弥远呢。”

  “弥远也在广场那边,”沈蕴道,“我们现在就过去帮他!他要是看到您肯定也会开心的!”

  司君齐模糊地笑了笑,“那阿蕴带路吧。”

  “嗯!”

  说着,沈蕴便折剑转身率先在前方开路。因为顾及着司君齐的身体,沈蕴御行的速度并不快,暌违许久的长辈襄助让少年心情总是雀跃而振奋,他忍不住地打开了话匣子:“对了,师尊你肯定想不到,我们刚刚干了一件什么样的大事!”

  “什么样的?”司君齐轻声问。

  “——我们把藏真塔给炸塌炸了!厉害吧?可惜您没看到柴自寒那小子的脸,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的脸能涨成那种颜色……”

  “胡闹。”

  “羲夫人都没说我胡闹,还说我立功了呢。”沈蕴龇牙笑着,“我还有一件事忘了问,师姐有托您转告我什么吗?她上个月写给我的信我都好好回过了的,我还说只要您一出山就让她给我传讯,没想到您竟然自己过来了,让我真是白担心这么久……不过看您刚刚破阵一击那么厉害,想必身体已经都好了吧?”

  沈蕴说完半天也不闻后方的回音,少年困惑地转过身去,瞳孔瞬间凝固了。

  因为司君齐正于他眼前缓缓坠落,像一只断翼的鸿鹄。

  沈蕴的脑子空了一下。等再反应过来时,他已本能地飞身而下,拉住了自己的师父,将对方靠放在了树旁。

  司君齐面色惨白如纸,苦笑道:“抱歉,我原以为我还能再撑一会,没想到还是不行了。”

  “师尊,”沈蕴半跪在司君齐面前,声音发颤,他能明显感受到司君齐的生命力正在飞快的流逝,却不愿去想某个可怕的猜测,“您这是……您是不是因为刚出关就破阵所以灵力不济了?我这就帮您。”

  他说着便毫不犹豫地催动灵力,想要灌入对方的灵脉,手却被司君齐给拦住了。

  “不用了,我自己的状况,我很清楚。”司君齐缓缓褪下自己右手的手套,将被鬼气彻底腐蚀的臂腕展现在沈蕴面前,“我已到了灯枯油尽之时,早在今年除夕那夜,我就该死了,为了结前孽,才苟且至今,能多活这么多日子,是我赚了。”

  “哪里赚了!”沈蕴吼道,“您还没看到我和弥远从天贤庭毕业!我还等着继任当掌教放您老人家自在逍遥,等着您看我把丹成一宗壮大成神州第一宗门呢!”

  司君齐闷笑了笑,“傻气。”

  “师尊,”沈蕴恳切道,“您只是鬼气入体而已,我是地核,我有好多灵力,当年我能保下弥远,现在也能保下您!”

  说着,他再次想将灵力送进司君齐体内,对方依旧是摇头拒绝了,司君齐目光闪动:“……你都知道了?是萩律告诉你的吗?”

  “是的,他都告诉我了。”

  “既然这样,你更不应该浪费灵力给我,”司君齐道,“因为我是神州的罪人。”

  沈蕴愣住了。

  二十四年前,在神州已经濒临崩毁,在沈丹成和司君齐好不容易寻到那颗没有被污染的地核时,却没料到惊扰了镇守在地核旁的同春剑与六合印,地面顷刻绽裂,鬼气涌出,要将这两个擅入者彻底吞没,当他们艰难地从鬼隙中逃出时,沈丹成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了。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看他死在我眼前,”司君齐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想将地核喂给他,他拒不肯。”

  “……你看你,总是这样紧张,”沈丹成躺在司君齐怀中,笑着握住他的手,“如果将地核喂给了我,一切不就白费了么。”

  “可如果你死了,后面的事谁来完成……”

  “还有你啊。”沈丹成嘴角的笑意更深,“精炼地核的术法和仪式我都写给你了,你当年可是全科第二的天才呢,不可能看不懂的。有你来延续我的道,我很高兴。”

  司君齐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放心,我会为你创造出足够你完成精炼的时间。”沈丹成轻声道,“我们不是去过很多灵力充沛的地方吗,我在每一个地方都悄悄埋下了用我的心头血写成的符咒,将它们连成了一个法阵。等我死后,这个法阵就会启动,那些地方的灵气会扩散开来,封住天崩。”

  少年的语气甚至有些赧然,“我把它称为劣质净化。”

  沈丹成灵力微薄,体格孱弱,在天贤庭里连最简单的咒法都很难用出,却能凭一支笔,一双脚,在神州地面上画出了最为庞大的,拒阵。

  于是九月廿一,血云散,红日落,地裂重阖,万鬼潜返。

  “不过这样的封印只是暂时的,等到神州灵力再衰,鬼气更浓时,天崩地裂依旧会再次到来,”沈丹成用最后的力气抱住友人,“最终的解决办法,还是要靠这一颗地核。君齐,你要等他化人,等他长大,他是我们两人的杰作,不要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他必须完整的……无暇的……为神州而死。”

  “你答应我。”沈丹成道。

  “我答应你,”司君齐一字一字承诺,“我会将他精炼化人,我会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他会完整的,无暇的,为神州而死。”

  沈丹成微笑起来。他看向一旁石匣中那一团清澈的光华,伸出手珍重地碰了碰,青年嘴角微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后,停止了呼吸。

  “那时候我何其轻狂,何其自信,只觉得这是丹成的遗嘱,也是拯救神州的唯一办法,那我定当竭尽全力去完成。”司君齐视线空茫,“我留在丹成峰上,按照他笔记上的术法,开始了仪式。”

  他以为自己能像沈丹成一般冷静理性,毕竟面前只是一团被自己用各种灵材创造出的人形皮囊包裹的灵气,一个将在未来被使用的工具,他不需要夹杂任何感情。但当他那一日午夜照例前往丹成峰深处,还没走到洞口,就听见第一声婴儿的啼哭时,司君齐的脚步顿住了。

  “我后悔了。”司君齐的声音轻得仿佛叹息。

  他谎称这是自己云游时捡到的弃婴,带回了宗门,收获了一大家子人的惊叹与欢呼。孙婆婆给他戴上了老虎帽,宋哥给他摇起了铃铛;晚瓯高兴得乱蹦乱跳,直道“我有师弟了”;十六岁的宁微爱不释手地握着婴儿的手,一脸期待地看向司君齐:“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样蓝的眼睛,这样漂亮的脸!师尊,他有名字吗?”

  种种话语在司君齐舌尖滚过一轮又一轮,最后他道:“他叫……沈蕴,以后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你如普通孩童一般长大,我如普通师父一般教导你,”司君齐抬手,擦了擦沈蕴颊边落下的眼泪,“渐渐的,我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在丹成牺牲后的神州这般和平,是不是……是不是天崩地裂不会再次到来了?这样你就不用再当什么地核,可以一直当一个讨人喜欢的小朋友。”

  先离开的人总是狡猾的,残忍的。

  司君齐不止一次在想,如果丹成还活著,看到这样一个孩子对他露出笑容,他是否还能坚持那样的决定?

  “直到小杜河那次给了我当头一棒。”司君齐道,“我每次见到你时,都在想要不要对你说出你的命运,然而我无法开口——我知道你迟早会觉醒,迟早会得知一切,迟早会恨我。”

  “没有,我从来没有恨过您……”沈蕴拼命摇头。

  “可我在恨我自己。”

  一面是友人叮嘱,一面是早已视如亲人的徒弟,日复一日负罪感的撕扯让司君齐濒临崩溃——他已经背叛过一个朋友了,难道还要背叛第二个吗!

  他想要补救。或许可以等杏陵那一颗地核成熟,自己重头再来,精炼出第二个“沈蕴”?但乾炎抢先一步,他两手空空;又或许可以效仿丹成,再次利用灵气结阵,为神州再拖延出十年太平?但他重游他与丹成之路,发现神州早已灵气衰微得甚至不足天崩地裂前的十分之一……

  到最后,他只能狼狈地求助天贤庭,自己的恩师,虞守庭。

  “我什么都没有做到,阿蕴,”司君齐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一重一重树影之外,正在运转的金轮结界不断扩大,翻涌的云层像是一只庞然巨兽,随时都会苏醒,吞噬一切。或许今天,就是丹成说的“那一天”了。司君齐用力闭了闭眼,从怀中掏出了那枚六合印:“好了,不要在我这里耽搁了,你把这个带回去,交给弥远,这东西对他很重要,一定要给他。”

  沈蕴颤抖着手,迟迟不去接过。

  “你和弥远如一光一影,互相映照,但我知道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可以一起去面对任何事情。”司君齐凝视着自己的徒弟,“记住我的话,到那个时刻来临,不要去想什么救世,什么牺牲,只听从你们的心。”

  “你答应我。”司君齐道。

  “我答应您。”沈蕴一字一字承诺,“我不去想什么救世,什么牺牲,只听从自己的心。”

  司君齐将六合印塞进了沈蕴掌中,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指背,男人终于露出了此生最后的释怀笑容:“我这一生一事无成,唯一的骄傲,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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