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尽(五)_如何攻略低岭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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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尽(五)

  天维崩,地裂陷,魔龙阴崖狂笑着降下灾厄,鬼物肆虐,万物将亡,苍生奔逃中无人注意到思邪峰一隅的两个小小少年。

  “师叔,掌教他已经……”

  “我知道。”

  沈蕴咬紧牙关,从怀中掏出烈阳符,附在了司君齐的胸口。片刻后,男人的身躯被烈阳的炽热高温点燃,路弥远不忍地错开视线,转头看向沈蕴:“师叔,刚刚掌教说的话,是真的吗?你就是那颗能净化鬼气的地核?”

  沈蕴点头,“其实我之前隐约也有察觉,今日师尊能告诉我真相,我也安心了。”

  “安心?”路弥远短促地吸了一口气,脱口而出,“难道你真的要去净化鬼气?”

  “当然。既然赋予了我拯救苍生的能力,我怎么可以不去做?”沈蕴的声音毫无阴霾,是这片晦暗天地里的唯一亮色,“我很喜欢天贤庭,也很喜欢神州,不想让魔龙继续破坏它们了。”

  路弥远语气近乎恳求,“可是你去了,就……就会死……”

  “别这样说,我没有死的,”小师叔笑着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你想啊,我是万物的灵源,将来也会化作万物,以后吹在你脸上的一阵风,落在你身上的一滴雨,你闻到的每一阵花香,都是我的化身。”

  真的是这样吗?路弥远怔怔地想。可他还能怎样劝阻沈蕴,他只是他的师侄,只是万千仰慕者之一,他怎么可能用自己的一双手去拦住太阳的光芒?

  沈蕴退了一步,又将身后的一把长剑交到了路弥远的手中:“对了,差点忘了还有这个。本来想着你这次道魔逢会要是赢了魔龙,这剑就作为礼物再送出……我可是锻了一年呢!以后就是你的本命剑了!”

  剑是长剑,款式非常普通,当掌心与剑柄严丝合缝地扣拢时,路弥远便知道全天下不会再有第二把比这更适合自己的剑了。

  “这剑……叫什么。”他低声问道。

  “喏,我刻在剑首上了。”

  路弥远看了一眼,上面篆着两个字,弥少。

  其出弥远,其知弥少。他苦笑出声:“师叔是想让我成为圣人吗?”

  “我希望你能替我守护着我喜欢的一切,”沈蕴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我可以吗?路弥远又开始恍神,但常年的顺从还是让他点了点头:“我答应师叔。”

  沈蕴笑了起来:“那就好,我走了。”下一瞬,他就消失在了路弥远面前。

  狂龙阴崖仍在天际嚣张地咆哮,突然间,他龙目一转,发现地面上的鬼气不知为何开始飞快的溃散;他再抬起头,天空的伤痕也在迅速地愈合。

  “这是怎么回事……!”

  魔龙惊呼的尾音被一剑截断,他猝然回头,发现一鹰院少年竟然御剑飞至自己的身后!对方手腕一转,一剑再出。

  “杀了你们。”少年面容似鬼,眼眶通红。

  这一战打了七天七夜,路弥远不仅斩下了阴崖的头颅,还将他带来的党羽也尽数消灭,无数的厮杀甚至让路弥远手中的那一柄弥少剑饱饮鲜血,变成了再也褪不掉的猩红颜色;之后萩律重握权柄,和神州约定永不相犯,两界鬼气消弭,灵气复苏,重回太平盛世。

  世人敬佩路弥远的功绩,视其为神州守护神,两界第一人,担当守庭三百年之久,百宗敬仰,万民称颂。

  “三百年来,神州鸟语花香,生机勃勃,万物和平。”路弥远的目光迷离,“只是没有你而已。”

  沈蕴摇了摇头。对方说的话太过离奇,让人完全无法相信,“……然后呢?”

  如果一切如此顺利,这个三百年后的路弥远又过来想做什么?

  “然后?”

  路弥远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露出了一个腼腆极了的笑,“然后我开始想你了。”

  这种思念是足以致命的。

  他离开了天贤庭,开始行走于万里神州,从南至北,从山崖至海边,起先是想找到和沈蕴相似的人,但他的师叔天下无双,怎么可能有人与他相肖?后来他想找到沈蕴的气息,或许是雨后的露水,仲夏的晚风,怒放的花朵……

  “可那些都不是他,无数种风和露结合,也不可能拼凑出一个他。”路弥远坐在席团上,对面是奋笔疾书的龙王萩律,“太好笑了,我当年为什么会答应他的那种请求?”

  萩律笔锋微顿:“所以路仙师此次来,是想让我听听您的单相思之苦,为我积累写作素材?”

  “我想复活他。”路弥远道。

  “不可能。”萩律道,“沈蕴只是地核的化身,并非生灵,体内根本没有灵魂存在,如何复活?”

  “就算神州再蕴地核重塑,也不会是他了,对么。”

  “对。”

  路弥远像是对回答早有预料,他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又拿起了萩律桌边的一本册子,上面只写了两行字——大纲,《剑客与花》。

  “你为什么一直没动笔这一本书?”他问道。

  “因为故事有点无趣。”萩律回答。

  “是么。”路弥远从文字中抬起眼睛,三百年过去,他的一双褐瞳已褪成了浅金的颜色——这是男人修为已至巅峰,无可再攀的象征。

  这一刻,他终于想明白了,若沈蕴天道灵脉的化身,那他就必须同样成为天道,才能彻底修改既定的规则。

  “我要重新破空开天,我知道你有方法,”路弥远一字一字,“作为交换,我给你一个新编版的《剑客与花》。”

  毛笔停滞,墨汁滴在了稿纸上,一滴一滴将角色的台词洇开。萩律在对视中沉默了一会,然后道:“好。”

  我做不了圣人了,师叔。路弥远这样想着,拇指摩挲过剑首,“弥少”两字便被他亲手抹去了。

  萩律站在法阵之外,忍不住道,“我得提醒路仙师,天外的祂早在七百年前就已被同春剑主的执念污染,你未必会成功。”

  “恰恰相反,我一定会成功。”路弥远道。

  “同春剑主飞升时,他的执念也被鬼气吸收了,他要保护地核,我要保护你,而你就是地核,我与他的执念产生了共鸣,最后彻底凌驾了这股力量。”路弥远缓缓迈步,他的长腿划开黑雾,停在了沈蕴面前,“就这样,我利用了祂的漏洞,让自己也成为祂。”

  “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回到了三百年前,”路弥远低声道,“我想要改变你的结局。”

  “……”沈蕴喉头干涩极了,他胸口起伏,“所以……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

  “不,我不知道。”路弥远摇头纠正,“或者说,是‘路弥远’不知道一切。”

  路弥远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若为天道,那便不再是“路弥远”,三百年前“路弥远”要做什么,他完全无法操控。于是沈蕴和路弥远继续无忧无虑地在丹成峰中一块长大,又并肩同入天贤庭,少年的光华越来越耀眼,鬼气根本不可能近他分毫——

  直到又一次天崩地裂到来。

  “我的执念都在鬼气里,如果‘路弥远’不感染鬼气,我也就无法将真相告诉他。”路弥远他伸出手,扣住了沈蕴僵硬的指节,“我总是知道得太晚,于是你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死去,我的仓促阻拦毫无用处。”

  他越想改变,沈蕴反而会死得越早。被柴自寒兜头抛下的鬼气直穿肺腑而死;被偷袭的阴崖拦腰斩断而死;被扑来的鬼物分而食之;甚至是在金轮结界中化为片片灰烬,散落在尘嚣之中……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他必须要更早一点,更快一点……不然他飞升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直到这一次,我终于成功了。”路弥远道。

  “……”

  沈蕴的指尖颤抖得厉害,于是路弥远用更轻柔而无法拒绝的力量包裹住了它,继续说道,“掌教为了保证你能完整无暇地为神州去死,将你保护得太好了。十五岁之前你在丹成峰中,十五岁之后你在天贤庭里,更是鬼神莫入,”

  路弥远睫毛微颤,“我唯一的机会……只有小杜河。”

  “所以……”沈蕴呼吸急促,“所以阿南当时说看到长得像大人的弥远……还有在当年鬼雾中伸手想要碰触路弥远的那个人影……”

  “都是我。”路弥远承认,“是我自己找到了九峰大阵最薄弱的地方,引来了鬼物攻击我自己——我必须要让自己更早的鬼化,这是唯一救你的办法。”

  沈蕴抬头怒吼:“你疯了吗!你就不怕你自己真的成了鬼物?!”

  “我不怕啊。”路弥远的眼里闪着不可逼视的光,“因为我确信十二岁的我一定可以完成我的计划。”

  “为什么确信?”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路弥远也提高了声音,“因为我从那个时候起就最喜欢你!”

  四个月的路弥远,十二岁的路弥远,十八岁的路弥远,一百六十七岁的路弥远,三百四十岁的路弥远……永生的路弥远。

  不论哪个路弥远,都最喜欢沈蕴。

  沈蕴因为这句话而动弹不得,路弥远的脸也在此时悄然变化,变成了更年轻,更加秀气的模样,他稍稍一拉,两人的肩便撞在了一起,剩下的话语都落在了沈蕴的颈侧,吐息眷恋,“……一开始,我只能听见很遥远的声音,在鬼气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请求我,求我一定要做什么,但我想不起来。后来我才想到,这可能是六合印的关系。”

  何其讽刺,他为了不叫自己堕落,才坚持不用鬼气,坚持用六合印镇住自己,而越是这样,他就越无法记起自己的目的。

  “——直到我拿到了弥少剑。”

  那一刻从剑里感受到的,是自己循环了千百年依旧无解的漫长孤寂。

  “也只是那一瞬间,我隐约觉得很绝望,很难过,再想不起来更多。后来掌教受了伤,我将六合印给了他,从那时起,鬼气才开始逐渐给我记忆的碎片,尤其在云丛鬼隙,你死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突然见到了很多很多……你的死状。”

  沈蕴喉头滚动,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我一直在犹豫的,师叔。我在想这一次我们的命运改变了这么多,我甚至都和你互诉钟情,两情相悦……”路弥远将他抱得越来越紧,“我在想你能不能因为对我的喜欢而放弃所谓的狗屁宿命?可那天你再次进入梦缘符,我看到你醒来时的表情,我知道完了。你还是做下了那个决定。”

  也从那一天起,少年彻底放弃了幻想。他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尽数冷眼旁观,只保证沈蕴不会迈进任何一个死局,他甚至还抽走了沈蕴腰间那枚百枝的信物,大发慈悲地告诉了对方天贤庭咒钥的所在——他可是当了三百多年守庭的人,怎么会不知咒钥何处?

  所有的发展都朝着他预想的前进,甚至包括阴崖的召唤仪式。反正魔龙*本不可能召唤成功神明,因为他就是亘古的神明。

  而现在,神明要向他的爱人摊牌了。

  路弥远放开了沈蕴,他黑瞳灼灼,几近癫狂:“师叔,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放弃净化,你喜欢的神州和天贤庭,我都可以用鬼气造一个给你,绝对比江夙的梦境要更加完美;或者湮灭了我,让我的意识从此消散,否则我还是会再次开启溯回——你的力量与我对等,你有这个权利。”

  路弥远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无论哪个结果他都甘之如饴。

  沈蕴垂下了眼睛。过了很久,他忽然开口,“说起来,弥远你还没有猜中除夕那晚我心里在想什么,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路弥远怔了怔,显然没料到对方在这个时候会提及完全不相干的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想问,所以就问了。”沈蕴道。

  “我想不出来。”路弥远道。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最后的答案是“我也是师叔在乎的人,所以师叔不想我也离开”——如果连这样的回答都是错的,他也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答案了。

  “唉,小朋友都这么厉害为所欲为了,脑瓜居然还这么不灵光,”沈蕴叹了一口气,“算了,我直接公布答案吧。我当时在想,我家路弥远可真害羞真闷骚真能憋气,我真想亲他一下。”

  他吻了上去。

  路弥远只来得及瞪大了眼睛,唇齿便已染上了太阳的气息。沈蕴吻得很认真,就像是做下某种承诺一般用力,直到他喉头再一滚,才放开了路弥远的唇,他的蓝眸从未如此明亮:“我答应过师尊,当这一天到来时,不去想救世,也不去想牺牲,去听自己的心——所以现在,我的心做出了第三种选择。”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拜托旅丘人先生。

  十日前的沈蕴在梦缘符中如此问道。

  “您能教我分魂秘术吗?”

  “分魂……?”路弥远喉头一滞。

  “对,我想在净化的那一瞬间,将自己和地核剥离开,”沈蕴道,“它是它,我是我。”

  “不可能。”路弥远摇头,“萩律说过,地核并非生灵,何来灵魂。”

  “那你爱我的是什么呢?”沈蕴道。

  路弥远愣住了。

  “所以我不信他那套说辞,逼他教给了我。我觉得我一定会成功的,”沈蕴字字笃定,“因为我有一颗纯然爱你的灵魂。”

  这一刻,绚烂的光华湮没了黑暗。

  这一刻,天地同春。

  等待是漫长的。

  此番劫难过去,神州虽不至于像二十多年前一般满目疮痍,也需要好好休养生息。那些见风使舵地宗门在乾炎垮台后又想纷纷抱回龙玄的大腿,但这一次却被龙玄新任掌教江子鲤都给赶了回去;

  玉钊山也因为今天的天运占卜大错特错导致威信大减,少卜燕也归趁机表示宗门需要内省,五年之内不再发布任何大卜,成功回到了天贤庭;

  而天贤庭的重建,更是刻不容缓,尤其藏真塔的重建是个大工程,金极城的佟千震主动申请出资建造,唯一的要求就是千影堂可以过来拍拍符影,两年之后,由旅丘人授权改编,神州有史以来最畅销的符影片《剑客与花》诞生了。

  等待是漫长的。

  没有了鬼气,天贤庭的诸多课程也需要修改与调整,孙归闲等先生直呼要失业了,不过很快他们便发现了新的课题——灵气复苏,各种精魅鬼怪妖物也随之出现了新的变化。

  “学无止境,生生不息啊。”先生们纷纷感慨。

  沈蕴那一届的学生毕业了。崔兴言和银焕合伙做起了生意,钟秀林成为了外庭修士,陶星彦又琢磨出了新发明,蹲在工房里连毕业典礼都忘了参加……

  离庭之前,宫梦锦脱下了礼范制服,换回了穹鸾的华裳去了一趟流沄湖畔。这里竖着一座千人石碑,用以纪念两次天崩地裂时牺牲的天贤庭学子。当她到达时,那里已经站着一位红衣青年。对方无名指上扣着一枚黑色戒指,模样俊秀得倒像是鹤院的学生,偏偏一阵清风吹过,扬起对方背后的剑范披风。

  宫梦锦看了一眼石碑,上面空了一个名字——是青年当年执意不肯让人刻上的:“你还在等他?”

  青年点了点头,“你也还在找她?”

  “当然,我有话想问她。”宫梦锦道。

  等待是漫长的。

  三月初十,天贤庭山门再开,又有一批新的少年要入学了。

  路弥远被分往了东三武监考,考试时间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午后,他一脸平静地送走了最后一个考生,正要沿着九曲长廊回到剑范小院时,天贤令忽然亮了起来。

  雨中鸿鹄:对不住啊路同修,山门那边又来了一个考生,可能得麻烦你重回一下东三武接待。

  云君六合:一。

  在划掉闲话群的同时他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地同春”那个名字,依旧是灰暗的。

  路弥远转身回到了东三武,想要速战速决,于是在刚进门时他已不耐烦念出了规则,“台上听好了,比武台红圈以内,从我手上走过十招的人就算通……”

  他的脚步停住了,因为他看见了台上站着的那个人。

  “路剑范,”那人眸光比晴空更加明亮,“我要是没通过考试的话,可别罚我绕着天贤庭跑二十圈呀。”

  路弥远定定地注视那一抹湛蓝,终于笑了起来。

  “师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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