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行（八）
十五年前，一本《沉陆》，让旅丘人这个名字首次出现在各地书斋的书架上。然而由于文笔艰涩，逻辑混乱，又充斥着非常多不知所谓的血腥剧情，加上结局全灭，导致此书销量惨淡，飞快下架。
但旅丘人并不气馁，随后几年又相继写出了《鞘中花》《万事如意》等等作品，因为其区别于其他作者的怪奇想象，以及波澜起伏的情节发展，逐渐吸引了一批忠实读者。再到三年前《炽焰开天传》第一卷问世，琉钰仙子于文字中翩然而来，从此旅丘人声名大噪于神州，人们争相阅读，就算不识字的百姓也会听说书先生将剧情改上几折敖简与琉钰仙子的爱恨情仇，以至于后来有种说法，是只要有炊烟的地方就有人看过《炽焰开天传》。
但让人奇也怪哉的是，旅丘人的每一份书稿都由不同的人送至不同的印刷书局，并且这些人仿佛失忆一般，对旅丘人全无印象，这也就导致十五年来，从未有人见过旅丘人的真面目。
神秘畅销作家旅丘人，和面前一脸淡定的龙王陛下，沈蕴无论如何都没法将两个人的形象联系到一起，他怔然往后退了半步，感觉自己仿佛在梦里——当然，他也的确在梦里。
对面的萩律倒是很有耐心，也不说话，只等着他重新坐下。
过了一会，沈蕴觉得自己慢慢消化了这个消息，这才回到原位。他还有点恍惚，忍不住问道：“您为什么要写小说？”
总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比如用这个结局对读者造成精神攻击报复社会，让读者从此对修行道途横生心魔之类的……沈蕴正想着些有的没的，萩律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笑了起来：“沈小仙师不用想得太多，我只是喜欢你们神州的小说而已。”
“喜欢？”沈蕴显然不信。
“嗯，喜欢。在我诞生的地方，是没有小说和传奇的。”
萩律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的稿子一一收拾起来，“我的族人觉得有重要的事值得去做，比如杀戮，交.媾，进食，征服……我们的骨子里没有‘想象’这种东西，更相信握在手里的血与肉。”
沈蕴瞥了一眼萩律的手。很白，很修长，像是一双从未沾过血腥的手。
“我从小便是兄弟姊妹里的怪胎，他们喜欢的东西我都不喜欢，而我喜欢的他们也不感兴趣。当我第一眼看到你们神州的小说时，我就喜欢上了。”
“沈小仙师不觉得很有意思么，你在这一个人的笔下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在另一个人的笔下又是万丈荣光的救世主，你和从不知道的人缠绵，砍下了从没见过的人的头颅，”萩律看向墙边的书柜，那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传奇故事，青年一字一句感叹着，“为人时只能活一次，但化为文字之后，它会长长久久的被传唱，被提及，被再次创造……小说，真是好东西。”
对方瞳中光彩全然不似作假，让沈蕴竟不知该怎么接话，过了半晌，他才忍气道：“……您既然如此热爱故事，为什么要给琉钰那样一个结局？”
“因为琉钰本来就是那样的结局。”萩律淡淡到，“我虽然因为时间不够，将故事许多支线斩截，但二人这个结尾，我是在落第一笔之时就已经决定了。”
沈蕴：“……”这就是作者的任性吗。
说话间萩律已收拾好了稿纸，他转回视线，“那么沈小仙师是还要问旅丘人的事，或者继续问萩律的事？”
沈蕴舒了口气，“还是谈回之前的话题吧。”
“地核么，好。”
“既然地核如此珍贵，为何我从未在天贤庭的典籍里见过这个词。”
“典籍中自然不会说。”萩律道，“要是说了，恐怕你们整个神州就没了。”
沈蕴皱眉：“什么意思？”
“因为哪怕是一个灵根浅薄的修士得到地核后都可修为一日千里，瞬间登至人极。然而地核一旦取出，那一条灵脉也会就此枯竭，属于涸泽而渔的修炼方法。”萩律颇富深意地勾了勾嘴角，“沈小仙师，你觉得若书中记载了这样的方法，还会有多少人老老实实地采天地灵气哺自身灵源？只要是捷径，大家都想走的。”
沈蕴立刻反驳道：“我师尊不是这样的人。”
萩律笑了：“司君齐和沈丹成当然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去寻觅地核，是想将它换一种用法。”
“什么用法？”
这一次萩律没有立刻回答，他注视着沈蕴的脸，良久后才缓缓开口。
“既然为万灵结晶，自然藏有万灵之力。”萩律道，“所以丹成他打算精炼地核，当天崩地裂出现时，用其将世间鬼气彻底净化。”
萩律的语气轻描淡写，沈蕴却震惊得僵在了当场。彻底净化鬼气……师尊居然想彻底净化鬼气？！
“那……”沈蕴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喉咙异常干涩，“那师尊他们成功了吗？”
“算成功一半吧。”萩律道，“二十七年前天崩地裂，按理说你们神州会从此被鬼气覆盖，成为一片死域，但在九月廿一日，绽裂的鬼隙突然全部都合上了。”
沈蕴尽管没经历过，但无论是课本上，话本中，还是民间的童谣里都说过——九月廿一，血云散，红日落，地裂重阖，万鬼潜返。
这是师尊他们的功劳？
一时间沈蕴胸口翻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这几十年来，神州传唱最广的人是剑圣江夙，因为他在天崩地裂时一柄吞月拯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是最厉害，最威风的大英雄。可英雄豪杰如江夙，也没能将这天地鬼气清剿，反倒是飞升走了个清净——连江夙都做不到的事，其他人更做不到了。
然而萩律却在此刻告诉他，他的师尊以及那个叫沈丹成的少年，在天崩地裂之前就在着手准备净化这污染了天地三百余年的鬼气？这就像是世人歌颂主角之时，一旁的路人甲突然伸手拯救了世界一样让人荒诞得不知如何言语。
“那为什么说您他们只成功了一半……”沈蕴话说到一半，自己便反应了过来。
——现在虽然没有如天崩地裂的大灾了，但四方依旧有鬼气作祟，说明他们那次并没能净化干净。
想到这里，沈蕴彻底收敛了表情，正色向萩律问道：“龙王陛下可知，要怎样才能彻底成功？”
“沈小仙师为何问这个？”萩律道。
沈蕴道：“师尊想要彻底净化鬼气，这是非常人所能想的宏愿，我身为他的弟子，既然知道了，肯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萩律再次沉默，他的目光从沈蕴的脸旁移，第一次出现了迟疑，青年摇头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沈蕴不解。从卞大成的回忆来看，显然萩律是知道方法的。
“因为正在行此事的人是司君齐，不是我。”萩律道，“你若想帮司君齐，便去问你师尊，看看他同不同意。”
他顿了顿，如长辈一般笑道：“我个人倒是以为，沈小仙师如今更应该做的，是看好你的那位师侄。”
沈蕴一怔：“看好弥远？”
“因为他——”
萩律话未说完，一道凌厉黑气倏地破窗而入，直袭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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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旅丘人并不气馁，随后几年又相继写出了《鞘中花》《万事如意》等等作品，因为其区别于其他作者的怪奇想象，以及波澜起伏的情节发展，逐渐吸引了一批忠实读者。再到三年前《炽焰开天传》第一卷问世，琉钰仙子于文字中翩然而来，从此旅丘人声名大噪于神州，人们争相阅读，就算不识字的百姓也会听说书先生将剧情改上几折敖简与琉钰仙子的爱恨情仇，以至于后来有种说法，是只要有炊烟的地方就有人看过《炽焰开天传》。
但让人奇也怪哉的是，旅丘人的每一份书稿都由不同的人送至不同的印刷书局，并且这些人仿佛失忆一般，对旅丘人全无印象，这也就导致十五年来，从未有人见过旅丘人的真面目。
神秘畅销作家旅丘人，和面前一脸淡定的龙王陛下，沈蕴无论如何都没法将两个人的形象联系到一起，他怔然往后退了半步，感觉自己仿佛在梦里——当然，他也的确在梦里。
对面的萩律倒是很有耐心，也不说话，只等着他重新坐下。
过了一会，沈蕴觉得自己慢慢消化了这个消息，这才回到原位。他还有点恍惚，忍不住问道：“您为什么要写小说？”
总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比如用这个结局对读者造成精神攻击报复社会，让读者从此对修行道途横生心魔之类的……沈蕴正想着些有的没的，萩律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笑了起来：“沈小仙师不用想得太多，我只是喜欢你们神州的小说而已。”
“喜欢？”沈蕴显然不信。
“嗯，喜欢。在我诞生的地方，是没有小说和传奇的。”
萩律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的稿子一一收拾起来，“我的族人觉得有重要的事值得去做，比如杀戮，交.媾，进食，征服……我们的骨子里没有‘想象’这种东西，更相信握在手里的血与肉。”
沈蕴瞥了一眼萩律的手。很白，很修长，像是一双从未沾过血腥的手。
“我从小便是兄弟姊妹里的怪胎，他们喜欢的东西我都不喜欢，而我喜欢的他们也不感兴趣。当我第一眼看到你们神州的小说时，我就喜欢上了。”
“沈小仙师不觉得很有意思么，你在这一个人的笔下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在另一个人的笔下又是万丈荣光的救世主，你和从不知道的人缠绵，砍下了从没见过的人的头颅，”萩律看向墙边的书柜，那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传奇故事，青年一字一句感叹着，“为人时只能活一次，但化为文字之后，它会长长久久的被传唱，被提及，被再次创造……小说，真是好东西。”
对方瞳中光彩全然不似作假，让沈蕴竟不知该怎么接话，过了半晌，他才忍气道：“……您既然如此热爱故事，为什么要给琉钰那样一个结局？”
“因为琉钰本来就是那样的结局。”萩律淡淡到，“我虽然因为时间不够，将故事许多支线斩截，但二人这个结尾，我是在落第一笔之时就已经决定了。”
沈蕴：“……”这就是作者的任性吗。
说话间萩律已收拾好了稿纸，他转回视线，“那么沈小仙师是还要问旅丘人的事，或者继续问萩律的事？”
沈蕴舒了口气，“还是谈回之前的话题吧。”
“地核么，好。”
“既然地核如此珍贵，为何我从未在天贤庭的典籍里见过这个词。”
“典籍中自然不会说。”萩律道，“要是说了，恐怕你们整个神州就没了。”
沈蕴皱眉：“什么意思？”
“因为哪怕是一个灵根浅薄的修士得到地核后都可修为一日千里，瞬间登至人极。然而地核一旦取出，那一条灵脉也会就此枯竭，属于涸泽而渔的修炼方法。”萩律颇富深意地勾了勾嘴角，“沈小仙师，你觉得若书中记载了这样的方法，还会有多少人老老实实地采天地灵气哺自身灵源？只要是捷径，大家都想走的。”
沈蕴立刻反驳道：“我师尊不是这样的人。”
萩律笑了：“司君齐和沈丹成当然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去寻觅地核，是想将它换一种用法。”
“什么用法？”
这一次萩律没有立刻回答，他注视着沈蕴的脸，良久后才缓缓开口。
“既然为万灵结晶，自然藏有万灵之力。”萩律道，“所以丹成他打算精炼地核，当天崩地裂出现时，用其将世间鬼气彻底净化。”
萩律的语气轻描淡写，沈蕴却震惊得僵在了当场。彻底净化鬼气……师尊居然想彻底净化鬼气？！
“那……”沈蕴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喉咙异常干涩，“那师尊他们成功了吗？”
“算成功一半吧。”萩律道，“二十七年前天崩地裂，按理说你们神州会从此被鬼气覆盖，成为一片死域，但在九月廿一日，绽裂的鬼隙突然全部都合上了。”
沈蕴尽管没经历过，但无论是课本上，话本中，还是民间的童谣里都说过——九月廿一，血云散，红日落，地裂重阖，万鬼潜返。
这是师尊他们的功劳？
一时间沈蕴胸口翻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这几十年来，神州传唱最广的人是剑圣江夙，因为他在天崩地裂时一柄吞月拯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是最厉害，最威风的大英雄。可英雄豪杰如江夙，也没能将这天地鬼气清剿，反倒是飞升走了个清净——连江夙都做不到的事，其他人更做不到了。
然而萩律却在此刻告诉他，他的师尊以及那个叫沈丹成的少年，在天崩地裂之前就在着手准备净化这污染了天地三百余年的鬼气？这就像是世人歌颂主角之时，一旁的路人甲突然伸手拯救了世界一样让人荒诞得不知如何言语。
“那为什么说您他们只成功了一半……”沈蕴话说到一半，自己便反应了过来。
——现在虽然没有如天崩地裂的大灾了，但四方依旧有鬼气作祟，说明他们那次并没能净化干净。
想到这里，沈蕴彻底收敛了表情，正色向萩律问道：“龙王陛下可知，要怎样才能彻底成功？”
“沈小仙师为何问这个？”萩律道。
沈蕴道：“师尊想要彻底净化鬼气，这是非常人所能想的宏愿，我身为他的弟子，既然知道了，肯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萩律再次沉默，他的目光从沈蕴的脸旁移，第一次出现了迟疑，青年摇头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沈蕴不解。从卞大成的回忆来看，显然萩律是知道方法的。
“因为正在行此事的人是司君齐，不是我。”萩律道，“你若想帮司君齐，便去问你师尊，看看他同不同意。”
他顿了顿，如长辈一般笑道：“我个人倒是以为，沈小仙师如今更应该做的，是看好你的那位师侄。”
沈蕴一怔：“看好弥远？”
“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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