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山河之多娇_大唐探幽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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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山河之多娇

  八月薇妮之六部系列,晋江原创网首发,美的人都要正版订阅哦~阿弦道:“正是。”

  袁恕己见她神色坦然,慢慢敛了笑:“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早知道阿弦跟连翘略有交情,此刻见她前来,自然便以为是为连翘开脱的。

  袁恕己道:“连翘亲口承认是她嫁祸王甯安,若不是想找替罪羊,她何必大费周章如此。是了……最重要的是,凶器还在她的房里被‘妥善保管’呢。”

  之前负责送包袱的丫鬟终于招供,交代说那日王甯安走后,她看到那个包袱留在门口,本迟疑是否入内询问小丽花后再做打算,是连翘在廊下现身,指点她说现在拿了赶上王甯安还来得及等话,丫鬟这才抱了包袱追了出去。

  后来听说包袱里是血衣,她因惧怕受到牵连,便躲了起来,不敢承认。

  袁恕己脸色冷峭,继续说道:“先前那枚遗落在小丽花房中的珠花是连翘所有,必然是在她动手杀人的时候,不慎跌落,小丽花死去的姿势,她的双眼明明就是盯着桌子底下那珠花——也正因如此本官才发现这珠花的所在。这才是小丽花留下的真正的线索,而不是有人口中子虚乌有的血字。”

  阿弦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指她说谎。

  袁恕己冷哼道:“你既然跟千红楼里的人相熟,如何会不知道小丽花本是边陲逃来的难民,从小儿被其母卖到楼里,因资质平庸鸨母不肯在她身上花钱,因此文墨不通大字不识?又怎么会想到在临死涂一个‘王’?”

  阿弦想了想,并不急着争辩:“这么说,大人是认定了连翘杀人?”

  袁恕己道:“本官虽是代理刺史,却并不是那种粗鲁任意、不讲求证供草菅人命的昏官,那件血衣也已经查清,本不是王甯安当日所穿,而是之前他跟小丽花相好之时,留在她房里的。而且经过详细审讯,楼中有两人供称,那日在王甯安去后,曾看见小丽花在门口露过面……可见王甯安走时她还活着,后来……就是连翘姑娘接手了,你可还要再听下去么?”

  阿弦道:“连翘是如何杀死小丽花的?”

  袁恕己道:“你想说什么?”

  阿弦道:“小丽花伤的极重,若有人对面将她刺伤,那一刻必定鲜血四溅,痛不可挡,她一定会发出惨叫或者竭力挣扎。而楼中人来人往,竟无人听见小丽花房中动静,既然无人察觉,除非小丽花被凶手制住,但凶手若想近距离制服小丽花还要留下那种创口,身上一定被血染透。大人说王甯安并未穿那件染血衣裳,而是连翘事后栽赃,小丽花如何而亡,真相岂非显而易见了?”

  袁恕己却忽略了这点,可他心思转动甚快:“且慢,连翘既然要杀人,自然有备而为,或者是她穿了王甯安的衣裳,染了血再嫁祸王甯安,何其一举两得!”

  袁恕己没想到自己竟转的如此之快,不由暗中佩服自己的心思灵活而推理缜密。

  然这会儿阿弦所见,却是在那凶器上看到的影像,她看见连翘拔刀,也看见她半幅衣袖飘在外头,正是艳丽的妖娆紫色绣蝴蝶花样,哪里会是王甯安的衣物。

  阿弦摇头:“她没有穿王甯安的衣裳。”

  袁恕己道:“你如何知道?”

  阿弦尚未回答,袁恕己揶揄道:“总不成又是你看见的,就如看见地上的血字一样?”语气里的嘲讽之意满屋飘荡。

  阿弦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地上的确有血字。”

  袁恕己嗤之以鼻。

  自始至终,袁恕己的轻慢之情表达的太过明显,阿弦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逐渐多了一丝怒意。

  袁恕己看得分明,心里反而有些高兴,叫了个侍从进来,道:“去大牢把连翘提来。”

  阿弦看着那人离去,有些诧异,袁恕己道:“我也不知该说你讲义气呢,还是色/迷心窍,竟肯为了个妓/女夤夜来此,也罢,省得说本官不近人情,我就成全你,虽然如今案情将要大白,然而连翘尚未招供,只要她肯当着本官的面儿,把那日发生之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说清楚,合情合理的话,此案或许会另有一番说法,你可听清楚了?”

  阿弦原本就想见见连翘,听了这话正中下怀:“是。”

  不多时连翘带到,进门发现阿弦也在,有些意外,迟疑着上前跪地。

  袁恕己道:“连翘,见了你的相识人,总该说些真心话了罢,这也是本官看在十八子待你情深的份上,网开一面,若你仍死咬不开口,明日再审,就要大刑伺候了。”

  连翘跪地垂头,仍无言语。

  阿弦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不是你杀了小丽花。”

  连翘蓦地抬头,阿弦道:“因为她明明是自杀的,对不对?”

  连翘猛然一颤,满面不信,继而缓缓垂头,眼中透出一抹悲伤之色。

  阿弦道:“小丽花为什么要自杀?你既然在她死后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不阻止她?”

  连翘失声道:“你当我不想阻止?”

  袁恕己无声挑了挑眉,连翘却又如同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样,脸上掠过一丝懊悔神情。

  阿弦上前一步:“你说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事,那你应该做的就是嫁祸王甯安?就算王甯安做了对不起小丽花的事,她也不该用这种方法了结,现在人死不能复生,你所做的一切反而是弄巧成拙。但是如果你知道内情,知道王甯安到底有什么作奸犯科不可饶恕之举,你大可当着刺史大人的面儿禀明,大人念在你是不忿小丽花之死而一时冲动犯错,会从轻发落,也会替死去的小丽花讨一个公道。”

  袁恕己听到这里,嘴角一动。

  但就算阿弦苦口婆心说了这许多,连翘仍是缄默不言,竟似木石之人,置若罔闻。

  夜已深,阿弦不敢回头看袁恕己是什么表情,看着连翘沉默之态,再也忍不住,上前握住连翘的肩头道:“有什么不能开口的,若是问心无愧,又何必遮……”

  但是话音未落,阿弦戛然止住。

  手心贴着连翘肩头的时候,阿弦屏住呼吸,脑海中出现这样一幕——

  草丛中圆圆的石头佛像,依旧是喜乐无忧。

  小孩子的身影蹦跳其中,是安善仰头,脆生生说:“他叫小典!”

  跟素日的浓妆艳抹风情万种不同,站在安善跟前的连翘,一身素色布衣,脂粉不施,浑然是个寻常村姑的模样。

  她抬起头,看见面前的半大孩童。

  他藏身在草丛里,因被人发现,骇的脸都雪白了,正竭力想要倒退回往后,把自己深深地藏在乱草背后。

  连翘的目光从那带血沾泥的脸上往下,看见小典的腿,脚踝处鲜血淋漓,因为并没好生包扎料理伤口,血肉模糊之中,几乎可见森然白骨。

  阿弦死死盯着那伤处,无法呼吸。

  她猛地松开连翘,倒退回去。

  连翘察觉阿弦的异样,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还是把我送回牢房罢,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阿弦喃喃道:“那个叫小典的孩子……”

  连翘乍然听见,打了个激灵。

  她原本还算冷静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仿佛白日见鬼似:“你、你怎么……”

  那“知道”二字还未出口,身后袁恕己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小典?”

  阿弦不理,只盯着连翘:“你去了菩萨庙,见到了那个被大恶人折磨的孩子小典……然后呢?”

  连翘被公差捉回府衙的那日,给阿弦备了一桌子的饭菜,阿弦便全给了菩萨庙的乞儿们,无意中听安善说起那个叫“小典”的孩子,突然出现又奇异地消失。

  阿弦当时被连翘的事情所困,只当是小典遇到了恶人,哪里想到,连翘曾也在去菩萨庙接济乞儿们的时候,见过小典?

  她不会无缘无故在这时候看见这一幕,一定有什么原因。

  所以小丽花的死,而连翘之所以跪在这里,一定也跟这个叫“小典”的孩子有关。

  连翘见她追问,慌乱摇头。

  阿弦正欲再问,身后袁恕己道:“小丽花有个弟弟,名字就叫做小典。”

  阿弦正死死盯着连翘,猝不及防听了这句,背后一股冷意蔓延,她忙回转身。

  原来袁恕己因对他新上任便遇上的这案子十分上心,自然把涉案之人的身份来历都查了个巨细靡遗,小丽花虽然是流落桐县的难民,从小就买到青楼,但按照县衙里调来的记录,模糊写了一笔,小丽花卖身之时,母亲尚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乳名小典。

  但是奇怪的是,袁恕己派人去寻,却“查无此人”,竟毫无线索,然而毕竟这许多年兵荒马乱,若是遭逢了不测,死在野外就此销声匿迹的话,也是寻常。

  没想到,这个名字,会在这时侯被提及。

  三个人,三种心绪。

  顷刻,袁恕己走到阿弦身侧,同样凝视着地上的连翘:“小丽花这个胞弟,只在最初有过一笔记录,若不是我格外留心,只怕无人会注意到。难道这一切,都跟小典有关?”

  他若有所思地扫了眼阿弦,又道:“你若始终不肯招认也成,小弦子好像知道许多内情,我只细细问他,回头再大张旗鼓派人满城去寻,未必打听不出来。”

  他向着阿弦使了个眼色,对门口差人道:“把嫌犯带回去!”

  门口脚步声传来,阿弦因看见袁恕己那眼神,虽然焦虑,不敢妄动。却见连翘垂着头,双手抓在膝头,似无所适从。

  眼见差人将到跟前儿,连翘深深呼吸,眼中有泪晃落:“就算我说了又怎么样,自身难保不说,只怕更白白地害了小典。”

  袁恕己跟阿弦对视一眼。

  阿弦道:“安善说小典很怕那大恶人,他的失踪应该也跟那人有关,那大恶人是谁?只要让大人拿住他,又何必惧他害了小典?”

  连翘道:“之前我来过府衙后,回去的路上有人警告过我。我虽不知背后究竟是谁,但有个人一定知道。”

  不必连翘说,阿弦跟袁恕己心里都极明白那个人是谁。

  王甯安。

  果然,连翘道:“你们如果知道王甯安所做的那些事,就会明白,我为何对他如此深恶痛绝、无可容忍。”

  将近子时,寒气袭人。

  辽东的初春之夜,如同砚台里磨出来的漆黑浓墨又结了冰,冷酷决绝,暗夜无尽,行在其中,一不留神就会头破血流。

  越过层层围墙,从极幽远的地方传来老鸹的凄厉叫声,连绵反复,如同哀唱。

  更让连翘所叙述的,如一个让人骨子里战栗的真实的鬼故事。

  小丽花的确是千红楼最低贱的妓/女,也如连翘所说,很能放开胸怀,几乎来者不拒,有人骂她天生下.贱,有人笑她生性淫.浪,但是极少人知道的是,她不计所有,只是为了一个人。

  那就是她的胞弟小典。

  小丽花觉着自己做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她知道,小典跟她不一样,甚至跟其他那些流离失所孤苦无依的孩子们不一样,他会饱读诗书,接受教养,以小典的聪明,将来也一定会有个极不错的前程。

  因为她把小典交付给了一个至为可靠的人。

  这,当真是她这辈子所做的最无可饶恕的一件事。

  尤其是,这是曾经熟识的人。

  死者花名唤作小丽花,是当地行院千红楼的一名□□,年方十五岁。

  鸨母流了两滴泪,哭诉说:“小丽年纪正好,将来也是楼里的摇钱树,不知被哪个狠心的畜生害了,陆捕头,求您给我们做主。”

  陆芳扫她一眼,并未吱声,反看向另一个方向,对面栏杆背后,站着一道绛红的影子,那是爱红楼的头牌,连翘。

  两个人目光相对,连翘的嘴角微微抽了抽,转身重回房中去了。

  陆芳面无表情地回头问:“十八怎么还没来?”

  身边一个捕快道:“之前出来的时候催过他了,按理说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陆芳皱皱眉:“你不知道他的性子?眼错不见就跑的没影儿了,你还敢只叫一声完事?他恨不得没人盯着呢……叫老三去看看。”

  又吩咐了几名差人去询问楼中人的口供,陆芳负手走到对面连翘房门前,轻轻将门推开。

  连翘正在梳妆台前发愣,见陆芳进门,仍坐着不动。陆芳走到跟前儿,在那乌黑的发髻上摸了摸,问:“是怎么回事?”

  镜子里连翘的嘴角斜斜一挑,是个不屑的表情:“这话问的奇,我又不是凶手。”

  陆芳道:“那就说你知道的。这会儿不同往日,暂代州务的新大人即将来到,听闻是个厮混军中的,很不好相与。单在这会儿出了人命官司,落在他手里,谁知那是个什么性情,是给你酸的吃还是苦的吃?趁早儿撕撸干净,别后悔莫及。”

  连翘将手中的篦子扔在桌上,回头怒视陆芳。

  她杏眼圆睁地盯了陆芳半晌,忽然又毫无预兆地转怒为笑,腻声道:“我又知道个什么?你若要问我知道的,只去找这楼内每一个,或者是前来帮衬的客人,对了……连你自个儿在内,谁不知道那丫头自甘下贱,不管什么样儿的客人她都要接,是楼里最低级下贱的婊.子,我说过她多少次都不听,一门心思地只要钱,如今倒好……”

  连翘停了停,咬着牙说:“卖肉卖笑,卖血卖泪了一辈子,却不知让谁受用了去。”眼中透出几分嫌恨,眼角却依稀有些凄红。

  陆芳皱眉看了她半晌,不言语。

  连翘却又敛了恼色,春风满面似地笑道:“劝你别在我这里磨蹭,我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您若要留夜,奴家伺候,若是问话,我可是乏了。”

  陆芳转出连翘房中,见楼内众人或退聚在角落,或凑头在一起,窃窃低语。陆芳往楼下扫了一眼,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催问:“十八还没来?”

  忽地听门口一阵鼓噪,有人叫道:“来了来了!咦……那几个又是什么人?”

  陆芳本要折回小丽花殒命的房中去,听声音有异,便止步回看,从栏杆处往门口扫去,果然见几道人影出现,第一个自是派去催人的欧老三,身后一道纤瘦影子,正是十八无疑。

  陆芳皱着眉心,待看见十八身后那三道身影的时候,眼神不由微变。

  陆芳早年也曾在行伍中厮混过,一眼便看出这三个都是军汉,尤其是中间那位……气质英武,面容俊朗,必非泛泛之辈,只怕有些来头。

  却不知道十八子如何竟跟着三个人厮混在一块儿?

  陆芳正满腹疑窦,底下来者已经有所察觉,袁恕己抬头上看,两个人目光陡然相撞。

  蜻蜓点水般挪开,陆芳转而看向楼梯处上来的人。

  从楼梯口徐徐上来的,正是那身形纤瘦的少年,名唤朱弦,县内人呼十八子,相识的便叫十八弟。只见他着一袭黑红色公差袍服,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带挂着牌,宽大的帽檐罩了半个脑门,底下一张巴掌大小脸,右眼处竟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

  先前在老朱头的摊子上,这孩子一抬头,便把袁恕己三人尽数吓了一跳。

  彼此暗中忖度,想必这孩子是有眼疾,故而以之遮蔽,小小年纪,也是可怜。

  可看他竟身着衙差服色,又叫人惊异。

  这会儿,陆芳小声说:“怎么才来?”

  十八子吐舌道:“我不乐意深更半夜地出来乱窜,您老人家难道不知道。”

  陆芳忍不住瞥一眼底下的袁恕己,斥道:“你是代仵作,如今出了命案,难道还要等到天明了再来?胡闹。”

  说话间十八子已经将走到跟前儿,陆芳在他腕上一握,悄然问:“那几个什么人?”

  十八子跟着往下瞟去:“我在阿伯那里吃面,正碰见他们在跟陈明老范两个口角,偏你叫老三催我来,他们就跟着来了。”

  陆芳身为捕头,自然知道衙门里众人是什么性情,心中略一忖度,便知端倪。

  原来那会儿两方人马一触即发,却被十八子那旁若无人的吃相打断,老朱头即刻跑到跟前儿嘘寒问暖,又殷勤地把藏好的卤肉端了出来给他添饭。

  十八子吃了口,又夹了块儿给那黑狗吃,狗儿愉快地吞了肉,又伸出长舌不住地舔少年的手背。

  老朱头又是心疼,又且着忙:“唉吆喂!别惯着它,它都吃饱了,有这闲心你多吃两块儿,近来愈发瘦的一把骨头了。”

  十八子失笑道:“您可别咒我,我好着呢,瘦归瘦,骨头是沉的,哪里风吹吹就跑了?”

  这边儿明明快要打起来,他们爷俩却仿佛充耳不闻浑然不知,彼此笑谈。

  气氛有些莫名尴尬。

  袁恕己因见这少年是衙差打扮,偏偏样貌稀奇古怪,正自上心,恰巧欧老三被派了来。

  陈范两人不肯善罢甘休,仍是指袁恕己等为凶嫌,务必要欧老三拿到府衙审问。

  袁恕己望着那戴着眼罩的少年,打量他身上的公差服色,心念一动,顺水推舟道:“不用忙,是不是凶嫌,即刻就知道。我们就同几位差爷去案发现场就是了。”

  十八子抬头,夜色中,袁恕己发现他露在外头的那只眼睛,光芒幽暗微耀,似有几分笑意,还要细看,他已经转过身去。

  千红楼里,十八子将来龙去脉同陆芳略交代了,陆芳便叫他立去查看小丽花的尸首。

  十八子皱着眉心叹气,人却不肯挪步,陆芳正看见袁恕己带着两人上楼来,便在十八子背上推了一把,不由分说地将人推入了房中。

  正此刻,对面连翘紧闭的房门也慢慢打开,露出半边芙蓉脸,有些狐疑忐忑地往此处张望。

  陆芳立在案发门口,瞅一眼里头,便又看身前。

  袁恕己也已走到门边,定睛往内看去,看到地上小丽花的时候,虽有所准备,乍然见美人惨死,不免有些动容。

  陆芳道:“阁下何人?”

  袁恕己淡淡道:“过路的,才进城,便被贵衙门的人看做凶嫌。死的是行院内妓.女?被谁所杀?”

  他竟自顾自地问起案情来,陆芳不动声色答道:“因命案非同小可,底下人有些紧张过度也是有的。死的正是楼中妓人,目测是被乱刀刺中要害兼失血过多而死,正在追查凶手何人,公子对这个也有兴趣?”

  袁恕己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屋内,却见十八子直直地站在小丽花的尸首之前,却并不似仵作般仔细验尸,倒像是忌惮似的,不肯往那尸首靠近一步。

  袁恕己越发冷笑:“这孩子就是贵衙的仵作?”

  陆芳道:“本衙历来并无特设仵作职位,阿弦历来能干,所以暂时顶替此差。”

  唐之吏治虽大体沿袭隋朝,文武官员一应俱全,但是底下一些琐碎官吏,却是三五不全,比如验官之职,一是因为差使卑贱肮脏,二来无人精通,从隋朝开始便零散不成气候,到了唐,也仍欠缺,各地府衙里,若是个能干严谨的官吏,或许会自主配一个验官,其他的多数都是捕快顺便担当而已。

  袁恕己也明白此点,双眸眯起看了一眼兀自站立未动的十八子:“可是,让一个未曾弱冠的孩子来担当,未免有些儿戏。”

  陆芳虽不曾发作,他身后几个公差却因不知袁恕己来历,大为不忿,已经有人喝问道:“你说什么?”

  正在此刻,里头的十八子陡然转身,灯影中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地往外急行。

  袁恕己忽然发现十八子的脸颊上有道淤青,先前外头夜如浓墨,竟未曾留意,此时不经意一个照面,才看得分明起来。

  他挑了挑眉,又复仔细将少年从头到尾看了一眼,见他双手握拳垂在腰间,手背上赫然竟也有一处未曾愈合的伤。

  这少年看来十分机灵,如何竟似遍体鳞伤?

  才认识不多时,竟觉着这少年遍身谜雾,叫人浮想联翩,猜测不透。

  袁恕己正皱眉,忽听陆芳道:“怎么样?”

  十八子目光闪烁:“有……一个姓王的客人。”

  陆芳眼睛一亮:“姓王的客人可是凶手?”

  十八子默默道:“将这人拿住审一审就知道了。”

  袁恕己冷眼旁观,见十八子神情恍惚,陆芳却如获至宝,他大为意外之余,更加不快,觉着此地的官吏实在是荒唐的可以。

  此刻楼下楼上有许多人聚拢过来,袁恕己见十八子又要走开,举手将他拦下,挑眉喝道:“什么姓王的客人?你入内验尸,却连尸首都不曾碰过,就凭空冒个姓王的客人?天下姓王的多了去,大海捞针,又往哪里去寻?”

  就在这时,有人咬牙切齿道:“不,一定就是王甯安!是他杀了小丽花,再也没有错儿!”

  曹廉年亦认得是新任刺史大人,忙行礼拜见。

  袁恕己踱步到跟前儿,他早就发现小典脸色不对,气息奄奄,此刻上前单膝跪地,在少年脉上一探。

  曹廉年面露尴尬之色。原来先前已经叫了大夫来,只因张管事一打扰,便自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就耽搁了。

  袁恕己并未多话,举手将小典抱起来,将走之时又停下,道:“你是张家的人?”

  张管事惴惴答应。

  袁恕己一笑道:“巧了,先前本官派人去张家传你们主人,却听闻他卧病不起,本官跟前没有个应话的人,你既然在这里就更好了,随本官到衙门走一趟吧?”

  张管事头也涨大,满腹叫苦。

  先前曹家发现了小典,派人前往衙门报信,衙门中自有公差是他们的眼线,是以他们才来的这样快。

  又何曾想到袁恕己竟会亲自来曹家,竟正撞在了刀口上,要逃也是晚了。

  袁恕己又道:“既然人是在曹府发现的,有劳曹员外也跟着走一趟。”

  曹廉年满心惦念刚刚苏醒的婴儿,却毕竟不敢当面拂逆,只得跟随。

  不多时候,一行人回转府衙,又有个阿弦素来相识的老大夫前来给小典诊探。

  小典一来受尽折磨,体力跟精神都几乎残耗殆尽,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那老大夫纵然经验丰富,却也不敢多望,只说道:“这少年的情形,只能用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其他的老朽就不敢说了。”

  袁恕己常年厮混军中,见惯生死伤病,自然也看出小典的情形不容乐观,便道:“老先生不必忌惮,只放手医治就是了,治好了,也算是你的功德,治不好,本官也不会论你的罪。”

  老大夫听是这般通情达理的话,才暗松了口气,当即便用尽浑身解数,竭力救人。

  这边紧锣密鼓地抢救小典。在外厅内,袁恕己便问起阿弦,如何会去曹家,又如何发现小典等事。

  此事竟比先前千红楼里勘察现场还难描述,何况就算她支吾过去,高建那边儿却未必懂得如何配合扯谎,就算高建有心打掩护,还有曹廉年等曹家的人呢。

  阿弦长吁了口气:“大人,有些话,我不是不想说,而是说出来大人会不信,非但不信,反治我个妖言惑众的罪,我便不知如何了。”

  袁恕己道:“哟,你肯这般说,可知我心里已见欣慰?还当你又要漫天扯谎呢。你不是不知道,我也是从乱军里爬出来的,什么诡异古怪没见识过?还会被你三言两语吓到?是非曲直,真假黑白,我自会判断,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是。”

  阿弦抬头,露在外头的眼睛好像是在掂量此话的真伪。顷刻,阿弦道:“上次大人问我是否能通鬼神,通鬼神算不上,只是……有时候我会感知一些,别人无法察觉的……”

  袁恕己揶揄道:“比如上次小丽花房中的血字?”

  阿弦迟疑了一下,才说:“其实不仅是血字。”

  袁恕己一愣,眼神微变:“除了血字,还有别的?”

  阿弦眨了眨眼。

  她不知该怎么描述,虽然封着右眼,但仍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影子,颓靡摇晃,发出已经不属于“人”的声响。

  当时她被陆芳一把推入小丽花房中,扑面而来的不仅是血腥气,还是小丽花临死之前紧咬牙关那忍受剧痛的声音。

  那幻象从她面前倒下,抽搐,室内的气温也骤然降低,刹那宛若置身冰河,冷硬窒息,将她困在原地,几乎连手指也无法动弹。

  地上的那鲜红的血字何其清晰真实,甚至让阿弦丝毫未曾怀疑那血字其实已不存在。

  阿弦道:“我看见了连翘将刀拔了出来,我也看见是她塞了血衣进包袱,所以我才去找她。也因此误会她是凶手……后来,大人就都知道了。”

  袁恕己定定地看着她,手指在下颌上抚过:“所以,你的确能看见鬼?”

  阿弦皱眉,从小到现在,她一直忌讳那个字,甚至下意识地回避这个“事实”。

  袁恕己却有一肚子的疑问,不过目下还有最要紧的一件,袁恕己道:“我听人说,今日你一进曹府,直接就奔了后花园的井而去,你是第一次去曹府,那口井久而不用,又被花覆盖着,本来无人会发现异常,这么说……又是那些……”

  他果然早就打听清楚。

  阿弦硬着头皮将听见婴儿哭泣声的经过说了,袁恕己并不惧怕,也无调笑之意,反而满脸的饶有兴趣。

  听了叙述,袁恕己点头道:“我本来还要问你是为何知道王甯安藏书之地的,如今看来,王甯安所说是真,果然是小丽花的魂灵告诉你的?”

  阿弦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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