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影子5
宫渡站在断桥上，心里七上八下，复杂得很。
医院那一幕一直在他眼前晃，让他感觉这一天不管走到哪，他眼前都是医院的景象。
吴月姝咬掉了舌头！
天啊，她真把自己舌头给咬掉了。
这女人，厉害起来让人无法想象。
值班大夫说，吴月姝送进医院后，情绪一直很糟糕，好几次有用头撞墙的情形。为了让她安定下来，也为了防范再出什么事，两名医生经过商议，请示了钟好，给她打了镇定针。
镇定针打了不到三分钟，两名医生刚回到值班室，护士跑进来说，林月姝咬舌自尽。
两名医生再赶去时，她的小半截舌头，就几乎咬在嘴里了。
血。
宫渡再次看见血。铺天盖地，无边无际。
她哪来那么大勇气？还有，一个人怎么就能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呢？离开医院到现在，宫渡时不时就用牙齿去咬舌头，他感觉咬下来很难。
可林月姝的确咬了下来。
两名医生向宫渡证明了这点。年轻一点的那位还说:“我进医院六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医院火速将林月姝送进手术室，钟好打电话从省里请来两位专家，
手术此刻还在进行。钟好不让他留在医院，说他在医院只会碍事，强行将他赶了出来。
宫渡没地方可去。到哪眼前都晃着半截舌头。他在心里一遍遍祈祷，愿老天保佑，那半截舌头能重新接上。
夜色很冷。更冷的，是林月姝看见他时的目光。
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们赶去时，护士正在把林月姝往手术室送。两位值班警把在楼门外。盛冰掏出证件，在值班警察前晃了晃,直接进去了。
两位值班警认得盛冰，但不认识宫渡。
“让他也过来。”盛冰很关照他，生怕值班警把他拦在外面。
宫渡后悔听了盛冰话。他不该进去的，不该在那个时间看到吴月姝。
吴月姝表情死僵，两只眼睛死死地闭着，谁叫也不睁开。直到盛冰用力喊了声:“宫渡来了，你睁开眼看看。”
她才像是极不情愿地睁了那么一下。就一下。然后就又合上了。
那一眼什么内容也没有。空空的，茫然却又含着坚定，非常决绝。犹如此时的暗夜，更如这空旷的山谷。
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宫渡狠狠地用拳头擂了一下残垣似的桥墩。桥墩也木然得很，连一声响都不发出。
河水哗哗，拍打河石的声音很有节奏。浪花依然有规律地跃起来，想钻进宫渡眼里。可宫渡哪还有心思理它们？
盛冰来了。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响地来到宫渡面前。
她递给宫渡一张纸巾，说:“我知道你会在这里。“
她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很沉稳。这女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见到什么都不惊讶，都很沉稳。
宫渡想起医院里顶撞她的一幕，是在吴嫂被推进手术后，他站在空荡荡的楼洞里，眼里不知什么时候灌满了泪。
盛冰走过来，问他哭什么？
他突然大叫:“我哭我自己，不行吗？”
盛冰平静地道:“你这么爱哭，那你继续哭着吧。”说完她就走了。
宫渡紧追几步，不甘心地吼:“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你安的什么心？”
盛冰像木偶一样看着他，她的脸色也甚是难看。宫渡原本指望着盛冰能安慰一下他，说句宽心的话也行。没想盛冰说:“最见不得你这种男人，四处留情四处落泪。”
“我留什么情了？”宫渡有一种无处发泄的委屈。
“冲我喊有什么用，不想让她受伤是不是，受不了她自残是不是，那就去抓凶手啊。带你来做什么，带你来就是让你看看，我们的行动晚半步，就会有人丢命。”
“难道是我拖到了现在，你们早他妈干什么？”宫渡终于怒了，从来不说半个脏字的他，竟然冲一个职位比他高的女警官爆了粗。
此时他有点后悔。不该这么任性。不是谁愿意拖的。包括钟好，包括李活，包括此刻来他面前的盛冰，哪个人想拖？
警察不是万能的。宫渡突然想起这句话。也是那个古怪的老头谭一教授说的。宫渡用纸巾擦掉泪。其实他很不想流泪的，可控制不住。一想起吴嫂那陌然冷绝的眼神，一想起断掉的舌头，他就不能不流泪。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问盛冰。
“你能去的地方有几个？除了小二楼，除了这断桥，除了那黑黝黝的小区，你还能去哪？”
“你连金河小区都知道？”宫渡心头一凛，忽然感觉眼前这个女人很可怕。
“知道。”盛冰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感觉她就一个机器人，一点感情的浪花也没有。
“你在跟踪我？”宫渡又问。
“有那个必要？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
宫渡就不知道说啥了。脑子里浮出一些杂乱的印记来，是他去金河小区找温航的事。最后一次去时，他真的扑了空。温航和于红红都不在。下楼时他遇见了铁小完。铁小完那天神情极为慌张，居然没问他怎么会出现在那幢楼上，只是情急地道:“上午还在呢，白天我有事，没过来，七点钟上楼，他们就跑了。”
宫渡也是那天才知道，钟好没让铁小完继续参与绑架案的侦破，是将他派上了新用场，就是盯住温航和于红红。
怪不得呢，宫渡好几次在金河小区看见铁小完的身影，他还以为铁小完另有公干。这事终于让宫渡明白，于红红一直在警方掌控之中，只不过钟好采取的方式不同。铁小完出现在麻古坡，并不是因为乔树根失足摔下山崖，而是因为那辆车里的温航和于红红。
宫渡对钟好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安排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为自己对老大和李队的误解而自责。
铁小完那天多说了一句话，让宫渡知道了温航和于红红从金河小区逃走的原因。
“我看见了刚子，一定是他。这家伙满眼凶气，怀里藏着家伙，估计是他嗅到了于红红藏身的地方。他离开的时候气急败坏，到了楼下，一脚把垃圾筒踢翻了。”
铁小完指着不远处的垃圾筒说。
宫渡想，温航和于红红离开藏身地的原因，极有可能就是刚子。
宫渡又一次想起他们仨草地上追逐狂奔的那些个日子，有次奔跑中温航突然停下，双眼怔怔地看住紧随而来的刚子:“你说，我们有翻脸的那一天吗？”
刚子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道:“肯定会有。”
“为什么？”温航很不甘心地问。
“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我要杀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连你也杀掉。”刚子丢下这么一句，拔起腿往前跑了。温航没追上去，苦着脸傻站在原地。
那时候宫渡还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宿仇，温航还没把家里闯见的一幕幕讲给他。也不知道刚子所说的她是谁。等后来知道更多的事，知道了刚子对于红红刻骨的恨，就开始为他俩捏了一把汗。
“迟早会出事的，迟早。”宫渡耳朵里又响起吴嫂的声音。是在李镇道死后某个夜晚，他向吴嫂问起这两个人时吴嫂抖着嗓子说的。
“为她？”当时宫渡这么问了一句。
“也不一定，还有她。”吴嫂说。
没有人能听得懂这种话，也没几个人能分辨清两个她。但宫渡能。
宫渡知道，吴嫂更担心的是后面这个她。
乱。真乱。
没人能逃得过光明，别以为你藏身在黑夜里。
这话居然是吴嫂这样的女人说的，特别像诗。但此刻，一切却都应了景。
天快要亮了。
“天快要亮了。”盛冰此时却来了这么一句。
宫渡蓦地一震，惊愕地瞪住盛冰。盛冰怎么也会说这话？
盛冰对宫渡的惊讶没做任何反应，只是道:“我是来告诉你，刺伤苏凌风的那把刀找到了。”
“呃？”宫渡强压着内心的波澜，学着盛冰一样的腔调呃了一声。
“你装的不像。”盛冰说。
“其实你最担心的，就是找到杀人工具。因为你知道，那把刀是谁的。”
盛冰说完，转身走了。
天真的快要亮了。宫渡却感到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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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那一幕一直在他眼前晃，让他感觉这一天不管走到哪，他眼前都是医院的景象。
吴月姝咬掉了舌头！
天啊，她真把自己舌头给咬掉了。
这女人，厉害起来让人无法想象。
值班大夫说，吴月姝送进医院后，情绪一直很糟糕，好几次有用头撞墙的情形。为了让她安定下来，也为了防范再出什么事，两名医生经过商议，请示了钟好，给她打了镇定针。
镇定针打了不到三分钟，两名医生刚回到值班室，护士跑进来说，林月姝咬舌自尽。
两名医生再赶去时，她的小半截舌头，就几乎咬在嘴里了。
血。
宫渡再次看见血。铺天盖地，无边无际。
她哪来那么大勇气？还有，一个人怎么就能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呢？离开医院到现在，宫渡时不时就用牙齿去咬舌头，他感觉咬下来很难。
可林月姝的确咬了下来。
两名医生向宫渡证明了这点。年轻一点的那位还说:“我进医院六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医院火速将林月姝送进手术室，钟好打电话从省里请来两位专家，
手术此刻还在进行。钟好不让他留在医院，说他在医院只会碍事，强行将他赶了出来。
宫渡没地方可去。到哪眼前都晃着半截舌头。他在心里一遍遍祈祷，愿老天保佑，那半截舌头能重新接上。
夜色很冷。更冷的，是林月姝看见他时的目光。
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们赶去时，护士正在把林月姝往手术室送。两位值班警把在楼门外。盛冰掏出证件，在值班警察前晃了晃,直接进去了。
两位值班警认得盛冰，但不认识宫渡。
“让他也过来。”盛冰很关照他，生怕值班警把他拦在外面。
宫渡后悔听了盛冰话。他不该进去的，不该在那个时间看到吴月姝。
吴月姝表情死僵，两只眼睛死死地闭着，谁叫也不睁开。直到盛冰用力喊了声:“宫渡来了，你睁开眼看看。”
她才像是极不情愿地睁了那么一下。就一下。然后就又合上了。
那一眼什么内容也没有。空空的，茫然却又含着坚定，非常决绝。犹如此时的暗夜，更如这空旷的山谷。
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宫渡狠狠地用拳头擂了一下残垣似的桥墩。桥墩也木然得很，连一声响都不发出。
河水哗哗，拍打河石的声音很有节奏。浪花依然有规律地跃起来，想钻进宫渡眼里。可宫渡哪还有心思理它们？
盛冰来了。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响地来到宫渡面前。
她递给宫渡一张纸巾，说:“我知道你会在这里。“
她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很沉稳。这女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见到什么都不惊讶，都很沉稳。
宫渡想起医院里顶撞她的一幕，是在吴嫂被推进手术后，他站在空荡荡的楼洞里，眼里不知什么时候灌满了泪。
盛冰走过来，问他哭什么？
他突然大叫:“我哭我自己，不行吗？”
盛冰平静地道:“你这么爱哭，那你继续哭着吧。”说完她就走了。
宫渡紧追几步，不甘心地吼:“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你安的什么心？”
盛冰像木偶一样看着他，她的脸色也甚是难看。宫渡原本指望着盛冰能安慰一下他，说句宽心的话也行。没想盛冰说:“最见不得你这种男人，四处留情四处落泪。”
“我留什么情了？”宫渡有一种无处发泄的委屈。
“冲我喊有什么用，不想让她受伤是不是，受不了她自残是不是，那就去抓凶手啊。带你来做什么，带你来就是让你看看，我们的行动晚半步，就会有人丢命。”
“难道是我拖到了现在，你们早他妈干什么？”宫渡终于怒了，从来不说半个脏字的他，竟然冲一个职位比他高的女警官爆了粗。
此时他有点后悔。不该这么任性。不是谁愿意拖的。包括钟好，包括李活，包括此刻来他面前的盛冰，哪个人想拖？
警察不是万能的。宫渡突然想起这句话。也是那个古怪的老头谭一教授说的。宫渡用纸巾擦掉泪。其实他很不想流泪的，可控制不住。一想起吴嫂那陌然冷绝的眼神，一想起断掉的舌头，他就不能不流泪。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问盛冰。
“你能去的地方有几个？除了小二楼，除了这断桥，除了那黑黝黝的小区，你还能去哪？”
“你连金河小区都知道？”宫渡心头一凛，忽然感觉眼前这个女人很可怕。
“知道。”盛冰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感觉她就一个机器人，一点感情的浪花也没有。
“你在跟踪我？”宫渡又问。
“有那个必要？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
宫渡就不知道说啥了。脑子里浮出一些杂乱的印记来，是他去金河小区找温航的事。最后一次去时，他真的扑了空。温航和于红红都不在。下楼时他遇见了铁小完。铁小完那天神情极为慌张，居然没问他怎么会出现在那幢楼上，只是情急地道:“上午还在呢，白天我有事，没过来，七点钟上楼，他们就跑了。”
宫渡也是那天才知道，钟好没让铁小完继续参与绑架案的侦破，是将他派上了新用场，就是盯住温航和于红红。
怪不得呢，宫渡好几次在金河小区看见铁小完的身影，他还以为铁小完另有公干。这事终于让宫渡明白，于红红一直在警方掌控之中，只不过钟好采取的方式不同。铁小完出现在麻古坡，并不是因为乔树根失足摔下山崖，而是因为那辆车里的温航和于红红。
宫渡对钟好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安排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为自己对老大和李队的误解而自责。
铁小完那天多说了一句话，让宫渡知道了温航和于红红从金河小区逃走的原因。
“我看见了刚子，一定是他。这家伙满眼凶气，怀里藏着家伙，估计是他嗅到了于红红藏身的地方。他离开的时候气急败坏，到了楼下，一脚把垃圾筒踢翻了。”
铁小完指着不远处的垃圾筒说。
宫渡想，温航和于红红离开藏身地的原因，极有可能就是刚子。
宫渡又一次想起他们仨草地上追逐狂奔的那些个日子，有次奔跑中温航突然停下，双眼怔怔地看住紧随而来的刚子:“你说，我们有翻脸的那一天吗？”
刚子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道:“肯定会有。”
“为什么？”温航很不甘心地问。
“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我要杀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连你也杀掉。”刚子丢下这么一句，拔起腿往前跑了。温航没追上去，苦着脸傻站在原地。
那时候宫渡还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宿仇，温航还没把家里闯见的一幕幕讲给他。也不知道刚子所说的她是谁。等后来知道更多的事，知道了刚子对于红红刻骨的恨，就开始为他俩捏了一把汗。
“迟早会出事的，迟早。”宫渡耳朵里又响起吴嫂的声音。是在李镇道死后某个夜晚，他向吴嫂问起这两个人时吴嫂抖着嗓子说的。
“为她？”当时宫渡这么问了一句。
“也不一定，还有她。”吴嫂说。
没有人能听得懂这种话，也没几个人能分辨清两个她。但宫渡能。
宫渡知道，吴嫂更担心的是后面这个她。
乱。真乱。
没人能逃得过光明，别以为你藏身在黑夜里。
这话居然是吴嫂这样的女人说的，特别像诗。但此刻，一切却都应了景。
天快要亮了。
“天快要亮了。”盛冰此时却来了这么一句。
宫渡蓦地一震，惊愕地瞪住盛冰。盛冰怎么也会说这话？
盛冰对宫渡的惊讶没做任何反应，只是道:“我是来告诉你，刺伤苏凌风的那把刀找到了。”
“呃？”宫渡强压着内心的波澜，学着盛冰一样的腔调呃了一声。
“你装的不像。”盛冰说。
“其实你最担心的，就是找到杀人工具。因为你知道，那把刀是谁的。”
盛冰说完，转身走了。
天真的快要亮了。宫渡却感到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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