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束枯萎的花1_罪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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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一束枯萎的花1

  宫渡从厚厚的书里抬起头来,揉揉眼睛。眼睛好困,酸,他起身,做了个深呼吸,看住了窗外。

  最近宫渡迷上了《法华经》,一本在大学时就听过但从没时间去碰的经书。背着钟好还有队长郭涛他们,宫渡花几天时间,将它看完了。

  曼珠和沙华的故事深深地感染了他。

  上班时间看这种书是不对的,要是被钟好他们发现,宫渡就要挨罚。钟好罚起人来,真是可怕。上次他罚宫渡在毒辣的日头下站了两个小时,新来的女警梅晶送点水都不行。害得宫渡看着远处梅晶手里的矿泉水直咽唾沫,结果唾沫咽的越多,口干得越厉害。到后来,感觉整个身体都要虚脱了。

  罚令解除时,宫渡脸上和脖子里起了好几层皮,看得梅晶大呼小叫,直问他疼还是不疼?

  “你晒几层皮起来,疼不?”宫渡那次呛了梅晶,事后他觉得不应该,主动跟梅晶道歉,梅晶却骂他心理有问题。

  打那次起,宫渡就再也不敢造次。大学时代那种犯了错误嘻嘻一笑或吐下舌头或扮个鬼脸就能蒙混过去的好日子再也不复返。现在他是在“瘟神”和“嘻哈大王”钟好手底下讨生活。

  还好,最近钟好他们都在忙着,没人能顾得上他。再说钟好要他看的那些案卷他已看了无数遍,都快要背下来了。他是拿《法华经》来调节下自己。

  刚把《法华经》合上,宫渡脑子里又冒出了案子。

  六月二十一号晚上十一点钟,刑侦队接到报案,银河市政协常委、银河艺术学院院长李镇道死了。

  宫渡去过现场,钟好打电话让他去的。可他表现实在是太糟糕。那晚接到报案最先赶到现场的,并不是钟好跟李活他们。是刑二队的郭涛还有孙见斌。

  等钟好几个赶来时,现场堪查已基本结束。

  现场的情况大致是,李镇道倒在小二楼一间非常隐秘的小卧室里。那间小卧室藏在二楼一个隐秘的角落里,一个假的过道遮住了它,就算你走进小二楼,来到李镇道平常工作和生活的这间巨大的屋子,也很难看到这间小卧室。

  楼上还有另一间卧室,阔大、奢华,那是李镇道平常休息的地方。

  为什么会在小卧室呢,当时没有人想,大家都被现场的诡异给震惊了。

  是的,现场的确很干净。负责堪验的技术小组忙活了两个小时,竟然一无所获。楼上几个房间里,一个可疑的脚印都没留下。跟客厅连着的阴台这边厨房的操作台上,发现一瓶已经开启的红酒,百年张裕,最近几年很流行的牌子。

  红酒被人喝过,从量上看,应该是倒了两杯。

  可房间里只找到一只酒杯,这只酒杯又李镇道摔碎了。

  应该是李镇道端着酒杯,坐在床边。然后突然进来人,不知是在惊吓中还是发生过一点点格斗,李镇道手里的杯子摔下了床,竟然在地毯上摔碎了。红酒有少许洒在床单上,更多的,则像血一样渗开在地毯上。

  小卧室的地毯明显比不得客厅。客厅的地毯柔软,厚,质地优良,一看就是进口的波斯地毯。

  小卧室大约平常少有人进去,地毯就有些马马虎虎。虽然是新的,但质量很差,就是平常人们见惯的那种。

  这样的地毯,摔碎酒杯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晚宫渡来到艺术学院,小二楼四下都是人,黑压压的。警戒线拉了足有二十米长,三辆警车停在小二楼下,另有几辆停在大门进来往小二楼这边转弯的地方,其中一辆还闪着灯。

  整个校园看上去既热闹又有几分恐怖。

  宫渡看见,技术科的小美女汪响正在楼前搜寻印记,楼前柱子上的白炽灯光打在汪响瘦削但非常有型的美人脸上,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汪响表情太过凝重,总之,汪响那天给宫渡留下的印象不如往常。

  宫渡一直认为她是美女呢。美得好有特色,美得如同他在某个冬日看到的冰凌。冷峻中含着剔透,瘦削里藏着坚韧。

  冰清玉洁。第一次看到汪响时,宫渡心里送给她四个字。

  可这晚,美女汪响的脸有几分恐怖。

  那张脸看上去有几分腊白,还有一种死气,宫渡想起了木乃伊。

  汪响跟梅晶同是美女,又是校友,两人都毕业于海州警察学校。只是学的专业不一样,汪响学的是痕迹检验,梅晶读的是刑侦。

  汪响早两年分配到公安局,相对于梅晶,她就是前辈了。

  在公安局,尤其刑侦队,早一天进来你也得管人家叫前辈。

  宫渡走进楼里,看见了梅晶。

  梅晶站在二楼楼梯口一盏椭圆型的巨大的水晶灯下,手里拿着不知谁交给她的一部相机。她的任务是在二楼过道里负责警戒。

  从一楼往上看,梅晶的身材越发挺拔高挑。虽是穿着制服,但也掩不住她的美丽,反而越发衬托得她有一股女侠之气。

  美人在什么地方都是美人。

  如果说,汪响的美让人想起冰雕,想起美若寒宫四字,梅晶则什么时候都是热的。

  见他上来,梅晶眸子动了动,但碍于人多,没说话。但目光里那份热切还是能感受到的。等他上了楼,快要经过她时,梅晶突然小声提醒了一句:“很血腥哟,宫渡你要小心点。”

  应该就是这句话起了暗示作用。

  宫渡怕血,尤其怕见血腥的场面。这点在被钟好从大学招进刑侦队前,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大学期间,同学之间偶尔也有打架的,但极少。见血的就更少。

  再说他大学四年就知道读书,或者泡在图书馆查这样那样的资料,闲事几乎跟他不沾边。

  可到了刑侦队,很快就遇上这样的事。当时接到报警,说有家酒吧有人滋事,当时因为是晚上,好些警察都回家了。值班的钟好就带上他跟大侠往酒吧赶。

  到了现场,群殴还在继续。大约是两拨人,说是一拨中的一位男子,酒喝大了,借着酒胆调戏别人的女朋友,动作有点过分,摸了胸什么的。话也很大,人家劝阻了几次都不停下,还扬言要把人家女朋友带去过夜。这可激怒了对方男朋友,抄起啤酒瓶砸过来,两家的混战就开始了。

  宫渡他们进去时,一方已被打趴下三个,鲜血直流。另一方也没占多少便宜,两个躺在地上,一个已经呻吟不动了,可见场面有多悲壮。

  那位男朋友真能打啊,警察都已进去了,他还搬起凳子,狠命地往那个数次调戏了他女朋友的家伙头上砸。调戏者是个胖子,应该说练过拳脚,后来调查才知道,这厮是一家武术学校的教练。怪不得气焰嚣张。

  钟好一看现场,知道三人控制不了。一边上前制止,一边让大侠打电话叫人。

  宫渡也是第一次知道,警察并不是万能的,也不是每一个打架的看见警察就怕,就会停下来。那天的阵势根本停不下。钟好快把嗓子喊哑了,红了眼的男朋友仍然在抄家伙。

  他已经砸坏了店里的三张凳子,两张桌子也让他掀翻了。这人后来查明是个体育老师,长着一身非常漂亮的肌肉。如果让他去当模特,效果绝不比那些造了假涂了油故意露出肱二肌的封面明星们差。

  体育老师遇上武术教练,那真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钟好站在吧台上,声嘶力竭地要求他们放下凶器,全都蹲下。可除了那几个已经打趴下的,没一个按他说的去做。不是这些家伙不听,实际是酒吧里噪音太大,这些人压根听不到钟好的声音。

  大侠急了,打了两通电话,救援队伍还不来,不得不冲上去。毕竟钟好在啊,他要不冲,那就是让钟好这样的神探出丑了。

  可大侠身子骨太弱,比宫渡还要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说好听点是文质彬彬,说不好听点,那就是枯瘦如柴。大侠往前刚冲了三步,就被红了眼的体育老师一把逮住。这家伙真是打红眼了,居然连警察都没认出。当然,也不能全怪这家伙,那天晚上,他们几个出警,是没穿警服的。事后钟好因这个挨了批。

  那家伙一把提住大侠,大侠就如一只瘦弱的猴子被他举了起来。大侠奋力喊:“我是警察,不得袭警。”

  不知是那家伙没听清,还是故意,总之,他把大侠两手举起来,就像举起一个玩具娃娃。

  宫渡以为他要把大侠摔下来,那样大侠可能就要全身瘫痪了,最起码也是半身不遂。没有。这家伙不是要摔大侠,而是拿大侠当武器,重重地朝武术教练砸过去。

  就在这一刻,宫渡看见,已经倒地的武术教练从地上摸到一个烂了的啤酒瓶子,照准大侠脸部就捅了过来。

  这要是捅过去,大侠那张脸,至少要毁掉一半。宫渡觉得自己不能再傻站着,他奋力吼出一声,一个箭步上去。这都是上大学时练过的,大学时他们学过擒拿格斗,学过一些扑身术,基本的动作要领还是会。

  就在他企图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在手里的啤酒瓶子砸向武术教练的头时,悲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他看到了血,鲜红的血,飞溅的血。倒在地上的武术教练满脸是血,他的一只眼睛被啤酒瓶扎瞎了,眼珠子暴突出来,血如泉水一般从那只没了眼珠子的坑里喷出来。

  宫渡甚至听到“咕咚、咕咚”往外喷的声音。那声音起先有点混沌,有几分不确定,但转瞬,就很真切地响在他耳朵里。

  宫渡感觉自己的耳膜被击穿,心也被击穿。他的眼前出现一片幻象,茫茫的群山,刀凿斧劈似的悬崖,还有大大小小的鬼石。真的是鬼石。一个个张牙舞爪,露着血盆大口,面目古怪而狰狞。

  随后,他看见了更猛的血。那血像是从天的某个方向来,突然在他眼前炸开,铺天盖地,如同滚滚洪流,又如同软软的云彩,一下就将世界淹没。

  漫天遍野的血。疯狂而又恣意的血。

  无穷无尽,恐怖而又热烈。

  宫渡摇晃了几下,他想努力站稳,他想将手里握着的啤酒瓶砸向武术教练的头部。或者伸出腿,他的腿还是有点力量的,在学校,他算是长跑健将,在腿部肌肉检定中,他拿到了第一,医生说他腿部爆发力强,持久力奇好。

  不然钟好也选不上他,不然他也不会来到刑侦队,肯定去考他的研了。

  可是在那一刻,他的腿突然像是灌了铅,重得抬不起来。两只脚掌像是被粘住,动都动不了。

  随后,他看到血从两条裤腿里冒出来,如同怀孕的女人突然站着临盆一样。

  天旋地转。宫渡视线模糊,再也看不到打斗场面。看不到武术教练,也看不到体育老师。就连大侠也不见了,眼前变成了茫茫群山,变成了危崖绝壁。

  天啊——

  他惨叫一声。脑子如同爆炸开一般,直觉得身体从某个地方轰然裂开,然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球。

  紧跟着就是一片血色瀑布。

  他想喊出什么,却无法喊出。他努力着撑了一会儿,大约不超过三秒,然后一阵疯癫。重重地一头栽了下去。

  “宫渡。”

  再听到这一声唤时,已是一天后。宫渡强挣着睁开眼,周围一片白。墙是白的,屋子是白的,他睡的床单是白的,被子更是白的晃眼。

  就连站在他眼前的女人也是白的。

  “这是哪?”他的口有些干,像是血流干了一样。舌头有些蜷曲,也有些麻木。

  还好,他还能发出声音,还能听得清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宫渡。”他的耳边又响出一声。这次他听清了,叫他的是李活,他的前辈,刑侦支队有名的“凶器”专家兼“神枪手”,队长钟好最得力的助手。银河好几个在全省叫得响的大案,都是他办的。他还在“815”凶案里担任过狙击手。

  宫渡冲李活笑笑,艰难地问:“这是在哪啊,大侠呢,是不是已经残疾了啊。”

  还行,他还记得一些事,记得武术教练拿一个烂了的露出锋利切口的啤酒瓶企图捅向大侠。

  李活笑了笑,说:“你小子,这是在医院。”

  “我怎么在这里?”他很不解,他能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事,眼前甚至还晃着血景,可他真不知道怎么会进了医院。

  李活带着取笑的口吻说:“我见过被人打倒的,没见过被人吓倒的,你是头一个。”

  “吓?”宫渡不明就里。

  后来才知道,他当场就被吓了过去,一头栽地,口吐白沫,全身剧烈地抽搐,就跟中风似的。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看见他受伤,他的身上也的确不见伤,可他竟然一头栽倒在地。

  还好,他倒下去后,重重地砸在了武术教练身上。那家伙本来就瞎了一只眼,那只挥舞着的胳膊,并不是冲着大侠去的,是乱舞。宫渡一倒在他身上,那家伙也像泄气似的,胳膊软软地垂了下去。

  大侠免过了一场灾难。

  那一次人们并不知道他是怕血。也不知道他是被现场的血腥刺激了脑神经,出现幻觉。还以为乱斗中有人误伤了他。医生说他一处伤也没有,现场的人也没一个说他被谁砸过或捅过。钟好非常纳闷,但纳闷了几天,就不纳闷了。

  因为那次他们立了功,赶在救援力量到来前,他们制止了那场血斗。钟好拨了枪,眼看着那些人红了眼,眼看着他们疯了似地去抢啤酒瓶,比赛似地将一个个啤酒瓶砸向双方的脑袋,钟好果断鸣了枪。

  打红了眼的人们在那场凌厉的枪声中,突然醒了过来,突然抱头蹲在了地上。

  这才有时间把他送到医院来。

  但是后来,后来连续两次他又昏厥在现场,同样是口吐白沫,同样是浑身抽搐。钟好才知道这小子不大对劲,有问题。请来省里的专家一会诊,结论出来了。这小子怕血。

  晕血症。

  这个病名钟好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他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刑警,虽然他已是大名鼎鼎的神探,可这病名,他真没听过。

  “晕血症。”钟好呵呵笑了两声,又道:“你恐点什么不好啊,晕血,杀只鸡你都要晕倒,拿针挑个刺你都要寒栗。可我却把你当宝贝一样从学校请来。”

  钟好用了请,又骂:“你这个鸟样子,还当什么刑警。”

  “不,不是那样。”宫渡极力辩解,他想澄清自己不是晕血,真不是。

  “那是什么呢?”钟好懒洋洋地问过去一样。显然,经过同样的几次狼狈不堪的经历后,刑侦队长钟好已经对他失去了希望。

  “废物一只。”这是钟好的原话,当着李活、大侠面说的。

  “得,你好好养着吧,等脸上养出血色来,我把你送到学校去。你还是去找你的老师卢野波吧,考他的研究生。你老师说的对,你天生就一读书的料,拍案这活儿,你干不了。”

  “不——”宫渡挣扎着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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