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黑洞1
凌丰集团最近连着开夜会。这晚的会议刚刚散场，与会者正在乘坐电梯，离开办公大楼。
罗云燕笔直地站在会议室门口，面露微笑，在向与会者一一点头告别。
“请慢走，刘总。”
“方部长请走开。”
“刘总监请慢点，一路平安。”
每个人都与她做目光告别，或点头示意，或用微笑回敬。
从大家的态度看，这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女孩。并没因跟董事长苏凌风传出那样的绯闻而遭大家的鄙视。或者说，在这样的企业内，那样的绯闻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大家承认的，还是她的工作能力，以及与人接触时亲善友爱的态度。
刚才的会议上，她作纪录，转眼，又担起迎宾礼仪的角色。
她的微笑真是甜美可人，穿透力非常强。高强度的工作之后，能有这样一张笑脸相送，人们当然开心。
会议室里，苏凌风有点疲惫地坐在沙发椅上。他比半个月前又消瘦了许多，一周前他又查出了糖尿病，这是医生在他身上找到的第五种病。目前他是三高样样达标，再加上困扰了他二十多年的萎缩性胃炎和中年男人常有的前列腺炎。
大夫说，生活不规律，作息没有时间，是造成这些疾病的罪魁祸首。
苏凌风却在心里骂:“扯鸡毛蛋，能规律吗？”
他一边看手机短信，一边抓过杯子，将刚才取好的一大把药片送进胃中。一条短信刺激了他的眼，是市里一位领导发来的，白天聚集在市政府门口上访闹事的人群已被疏散，十二位打算去省里上访的人员也被截回。
“得注意啊，苏董！”
领导最后又给他多发了几个字，还加了一个重重的感叹号。
注意，我怎么注意？苏凌风心里恨着，脑子里却在考虑怎么给领导答复这些事。
这些爷，回轻了不行，回重了，又说你闹情绪。
累啊。
年产值上百个亿，税收五个多亿，五千多名员工，还有这样那样的事，不累可能？
凌丰集团最近摊上大事了。捂了很久的盖子最终还是未能捂住，“百年绿化”大项目最终还是没保住密，消息从各个渠道泄露出去，已经不断有集资者朝这幢大楼涌来，更有甚者，直接去围堵市政府，找市政府要钱。
苏凌风的精力几乎全被这事占用了。下午他被叫到市政府，挨了两个小时的训，市领导让他火速筹出五千万，用来应急。意思是能退的，先多少给人家退点，安抚民心要紧。
两个小时苏凌风就说了一句话，两个字:没钱。
接着他又被拉到银行。这事把两家银行也牵连了进去，几位行长嘴上都起了泡。苏凌风看见他们的样子，心里无不恶毒地说:活该。想当初你们拿提成的时候，怎么一个个喜笑颜开？
他被几位行长磨了又是将近两个钟头，仍然是那两个字:没钱。
是没钱。
凌丰资金链早就断了，如果不是他苏凌丰还有点能耐，还可从民间一些渠道融点资，加上他又发动职工，私下集了一笔资，怕是这幢大厦早就倾了。
但苏凌风不想这大厦倾。这可是他一生的心血啊。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苏凌风会关掉灯，躺在沙发上，大睁着眼睛。黑魆魆的房间里，他会看见一轮弯月，真的是弯月。那月儿从很远处升起来，慢慢地，滑到他眼前。真的是滑。他甚至能听得清月儿滑动的声音，还伴着河水哗哗的流淌声。
他的心会飞向很远。飞向那个他什么也没有的时代。
他跟在别人后面，提着包，怀里抱一撂图纸。那些图纸并不是他设计的，他没那个能耐，但他能看懂。他就是靠能看懂这些图，还能将图纸上每一条线落实到地上，落实在山谷里，平原，甚至湍急的河流上，才成了路桥公司的重要一员。
每每想起那段岁月，苏凌风都会情绪高昂，感觉身体里又激荡出一股热流。他正是从那个时候，种植了自己的野心。不，应该叫雄心。可是想着想着，苏凌风眼前就会冒出一张脸来。一张儒雅、自信，又有着温暖的脸。
苏凌风的心就不好受了。他像切断画面一样，迅速逼自己逃开。那弯月儿不见了，夜色原又墨黑一片，苏凌风会像除地狱一样，感觉整个身子都在下沉，一直沉到谷底，还不罢休，还要往下沉。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过无数次。
尤其最近一个阶段，只要他一闭上眼，只要他把自己交给黑暗，那轮弯月就会出现。还有那湍急的河流，哗哗的河水声，以及，以及那座断桥。
哦，断桥！
苏凌风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大腿。
此时此刻，苏凌风眼前又出现这样的幻觉。这可是在公司大楼，在灯火通明的会议室。他刚结束一场会议，几十名高管层还有中层刚刚散去，会议室里还回荡着他讲话的声音，还混杂着几十号人残留下的各种气味。
怎么就能想起那个场景呢？
“罗秘书！”苏凌风朝外叫了一声。
“我在，董事长。”罗云燕应声进来，问什么事？
不管是在公司，还是在其他地方，包括在宾馆或者别墅，他们都保持着这样的称谓，从来没有乱过。
这绝不是演戏给别人看。苏凌风感觉，这辈子自己很少演戏，他每迈出的一步，都是真刀实枪干出来的。
现在却让他演戏。
这戏倒不是指他跟罗云燕。这种戏有啥演的，苏凌风自认为是成功男人，成功男人喜欢追美女，到哪也是天经地义。何况他是单身，离婚后一直未娶，人家罗云燕也是单身。
唯一不妥的，可能就是年龄悬殊大了一点。有时候苏凌风想到这一层，心里也难免会那么不明亮一下，感觉有点对不住罗云燕。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年龄不是问题，超越不了年龄才是问题。”这话可是罗云燕说的。
苏凌风恼火的是让他演另一出戏。
集资项目的戏！
集资项目本来跟他毫无关系。一开始他是想抓到手，可上面不给他机会，熊国栋也不给他机会。
这项目最开始是由熊国栋的国栋集团跟省里介绍来的一名商人合作搞的，苏凌风当时想抢过来，但上上下下都排挤他。他也以为机会就这么错失了。可哪知，项目搞到一半，出问题了。一是国栋集团资金链先他断裂，内部经营千疮百孔。二是熊国栋跟那个合伙上对项目的理解与认识出现分歧，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最终，熊国栋退出。
这个时候，苏凌风也发现了此项目的巨大风险，更看到了项目本身的骗局。所以当上面有人让他接手时，他千推万拒，以各种理由拒绝。
拒绝不开啊。
企业干到现在，苏凌风最大的认识就是当有人让你死时，你不得不死。明知是陷阱，是坑，不能跳，你还得乖乖跳。
集资项目的钱，前期进了熊国栋腰包，填了国栋集团的坑。数目将近一个亿。后期的，悉数被合伙人卷走了，数值高达十三个亿。
合起来十四个亿，现在却要让他来还，还讲不讲道理了？
可他跟谁去讲？
听见罗云燕问，苏凌风忽地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拳头狠狠地擂了下桌子。
罗云燕不明就理，站门口朝他张望。
“人都走了吧？”苏凌风才问。
“都走了，董事长您也该回去休息了。”罗云燕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针已指向夜里十一点。
“休息，要是能休息就好了，他们逼着我吐钱，可我没吃进去一个字儿，吐什么？”苏凌风正发着火，突听楼道里传来一阵吵闹声。
“你不能进去！”这是保安的声音。
“怎么回事？”苏凌风诧异地问罗云燕。罗云燕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快步出了会议室，就看见宫渡闯了进来。
“是宫渡！”罗云燕回过身冲苏凌风说。
“把他给我轰出去！”苏凌风一听就炸了。他都烦成这样了，这个叫宫渡的小警察还三番五次来扰他。
也怪自己，第一次见面后还觉得他有点小个性，人也年轻，而且像是知道他不少事，就想跟他交个朋友。做企业的，一生奉行的原则就是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指不定哪天就用得着人家。可哪知这小子蹬鼻子上脸，还没完没了了。
“不用轰我走，你也轰不走我。”谁知宫渡已推开拦他的保安还有罗云燕，站在了苏凌风面前。
“苏凌风，老实告诉我，林岳梅是不要你绑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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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云燕笔直地站在会议室门口，面露微笑，在向与会者一一点头告别。
“请慢走，刘总。”
“方部长请走开。”
“刘总监请慢点，一路平安。”
每个人都与她做目光告别，或点头示意，或用微笑回敬。
从大家的态度看，这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女孩。并没因跟董事长苏凌风传出那样的绯闻而遭大家的鄙视。或者说，在这样的企业内，那样的绯闻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大家承认的，还是她的工作能力，以及与人接触时亲善友爱的态度。
刚才的会议上，她作纪录，转眼，又担起迎宾礼仪的角色。
她的微笑真是甜美可人，穿透力非常强。高强度的工作之后，能有这样一张笑脸相送，人们当然开心。
会议室里，苏凌风有点疲惫地坐在沙发椅上。他比半个月前又消瘦了许多，一周前他又查出了糖尿病，这是医生在他身上找到的第五种病。目前他是三高样样达标，再加上困扰了他二十多年的萎缩性胃炎和中年男人常有的前列腺炎。
大夫说，生活不规律，作息没有时间，是造成这些疾病的罪魁祸首。
苏凌风却在心里骂:“扯鸡毛蛋，能规律吗？”
他一边看手机短信，一边抓过杯子，将刚才取好的一大把药片送进胃中。一条短信刺激了他的眼，是市里一位领导发来的，白天聚集在市政府门口上访闹事的人群已被疏散，十二位打算去省里上访的人员也被截回。
“得注意啊，苏董！”
领导最后又给他多发了几个字，还加了一个重重的感叹号。
注意，我怎么注意？苏凌风心里恨着，脑子里却在考虑怎么给领导答复这些事。
这些爷，回轻了不行，回重了，又说你闹情绪。
累啊。
年产值上百个亿，税收五个多亿，五千多名员工，还有这样那样的事，不累可能？
凌丰集团最近摊上大事了。捂了很久的盖子最终还是未能捂住，“百年绿化”大项目最终还是没保住密，消息从各个渠道泄露出去，已经不断有集资者朝这幢大楼涌来，更有甚者，直接去围堵市政府，找市政府要钱。
苏凌风的精力几乎全被这事占用了。下午他被叫到市政府，挨了两个小时的训，市领导让他火速筹出五千万，用来应急。意思是能退的，先多少给人家退点，安抚民心要紧。
两个小时苏凌风就说了一句话，两个字:没钱。
接着他又被拉到银行。这事把两家银行也牵连了进去，几位行长嘴上都起了泡。苏凌风看见他们的样子，心里无不恶毒地说:活该。想当初你们拿提成的时候，怎么一个个喜笑颜开？
他被几位行长磨了又是将近两个钟头，仍然是那两个字:没钱。
是没钱。
凌丰资金链早就断了，如果不是他苏凌丰还有点能耐，还可从民间一些渠道融点资，加上他又发动职工，私下集了一笔资，怕是这幢大厦早就倾了。
但苏凌风不想这大厦倾。这可是他一生的心血啊。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苏凌风会关掉灯，躺在沙发上，大睁着眼睛。黑魆魆的房间里，他会看见一轮弯月，真的是弯月。那月儿从很远处升起来，慢慢地，滑到他眼前。真的是滑。他甚至能听得清月儿滑动的声音，还伴着河水哗哗的流淌声。
他的心会飞向很远。飞向那个他什么也没有的时代。
他跟在别人后面，提着包，怀里抱一撂图纸。那些图纸并不是他设计的，他没那个能耐，但他能看懂。他就是靠能看懂这些图，还能将图纸上每一条线落实到地上，落实在山谷里，平原，甚至湍急的河流上，才成了路桥公司的重要一员。
每每想起那段岁月，苏凌风都会情绪高昂，感觉身体里又激荡出一股热流。他正是从那个时候，种植了自己的野心。不，应该叫雄心。可是想着想着，苏凌风眼前就会冒出一张脸来。一张儒雅、自信，又有着温暖的脸。
苏凌风的心就不好受了。他像切断画面一样，迅速逼自己逃开。那弯月儿不见了，夜色原又墨黑一片，苏凌风会像除地狱一样，感觉整个身子都在下沉，一直沉到谷底，还不罢休，还要往下沉。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过无数次。
尤其最近一个阶段，只要他一闭上眼，只要他把自己交给黑暗，那轮弯月就会出现。还有那湍急的河流，哗哗的河水声，以及，以及那座断桥。
哦，断桥！
苏凌风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大腿。
此时此刻，苏凌风眼前又出现这样的幻觉。这可是在公司大楼，在灯火通明的会议室。他刚结束一场会议，几十名高管层还有中层刚刚散去，会议室里还回荡着他讲话的声音，还混杂着几十号人残留下的各种气味。
怎么就能想起那个场景呢？
“罗秘书！”苏凌风朝外叫了一声。
“我在，董事长。”罗云燕应声进来，问什么事？
不管是在公司，还是在其他地方，包括在宾馆或者别墅，他们都保持着这样的称谓，从来没有乱过。
这绝不是演戏给别人看。苏凌风感觉，这辈子自己很少演戏，他每迈出的一步，都是真刀实枪干出来的。
现在却让他演戏。
这戏倒不是指他跟罗云燕。这种戏有啥演的，苏凌风自认为是成功男人，成功男人喜欢追美女，到哪也是天经地义。何况他是单身，离婚后一直未娶，人家罗云燕也是单身。
唯一不妥的，可能就是年龄悬殊大了一点。有时候苏凌风想到这一层，心里也难免会那么不明亮一下，感觉有点对不住罗云燕。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年龄不是问题，超越不了年龄才是问题。”这话可是罗云燕说的。
苏凌风恼火的是让他演另一出戏。
集资项目的戏！
集资项目本来跟他毫无关系。一开始他是想抓到手，可上面不给他机会，熊国栋也不给他机会。
这项目最开始是由熊国栋的国栋集团跟省里介绍来的一名商人合作搞的，苏凌风当时想抢过来，但上上下下都排挤他。他也以为机会就这么错失了。可哪知，项目搞到一半，出问题了。一是国栋集团资金链先他断裂，内部经营千疮百孔。二是熊国栋跟那个合伙上对项目的理解与认识出现分歧，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最终，熊国栋退出。
这个时候，苏凌风也发现了此项目的巨大风险，更看到了项目本身的骗局。所以当上面有人让他接手时，他千推万拒，以各种理由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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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干到现在，苏凌风最大的认识就是当有人让你死时，你不得不死。明知是陷阱，是坑，不能跳，你还得乖乖跳。
集资项目的钱，前期进了熊国栋腰包，填了国栋集团的坑。数目将近一个亿。后期的，悉数被合伙人卷走了，数值高达十三个亿。
合起来十四个亿，现在却要让他来还，还讲不讲道理了？
可他跟谁去讲？
听见罗云燕问，苏凌风忽地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拳头狠狠地擂了下桌子。
罗云燕不明就理，站门口朝他张望。
“人都走了吧？”苏凌风才问。
“都走了，董事长您也该回去休息了。”罗云燕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针已指向夜里十一点。
“休息，要是能休息就好了，他们逼着我吐钱，可我没吃进去一个字儿，吐什么？”苏凌风正发着火，突听楼道里传来一阵吵闹声。
“你不能进去！”这是保安的声音。
“怎么回事？”苏凌风诧异地问罗云燕。罗云燕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快步出了会议室，就看见宫渡闯了进来。
“是宫渡！”罗云燕回过身冲苏凌风说。
“把他给我轰出去！”苏凌风一听就炸了。他都烦成这样了，这个叫宫渡的小警察还三番五次来扰他。
也怪自己，第一次见面后还觉得他有点小个性，人也年轻，而且像是知道他不少事，就想跟他交个朋友。做企业的，一生奉行的原则就是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指不定哪天就用得着人家。可哪知这小子蹬鼻子上脸，还没完没了了。
“不用轰我走，你也轰不走我。”谁知宫渡已推开拦他的保安还有罗云燕，站在了苏凌风面前。
“苏凌风，老实告诉我，林岳梅是不要你绑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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