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三只眼1_罪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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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三只眼1

  房间昏暗,一只白色的炽光灯泡吊在屋顶中央,像一位垂死的老人,有气无力地吐着苍茫的光。

  房间简陋极了,一看就是八十年代早期的建筑,一幢破旧的居民楼,二楼,临着街。宫渡所在的这间屋子正好在阳面,白日里,街道的嘈杂声各种叫卖声和着腐烂水果的味儿还有各种小吃的菜味儿腥味儿一并从那扇安着防护栏的窗口飘进来。

  宫渡曾问过主人,为什么不找个好点的场所?主人冲他笑笑,说:“为什么要找个好点的呢,我这又不是开宾馆。”

  都是怪人。

  夜已经很深了,街道早已清静下来。窗口下卖烧红薯的中年妇女赶在黄昏还未彻底散尽前就收了摊。她家里还有一位八十多岁的婆婆,沿街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孝女,丈夫死好多年了,自己照顾着婆婆还有丈夫一个大脑不太健康的弟弟,也就是她的小叔子。

  她的日子非常艰辛,这个红薯摊就是一家的生活来源。

  宫渡只要到水香街这边来,就会买她的烤红薯。有时挑一个大的,有时就把烧得过了火或者本身品相不好、卖不掉的那一堆全给买下来。

  妇女知道他是好心,想给他便宜点,宫渡不让。妇女就会说:“好人有好报啊。”

  天知道呢,这世界上,得到好报的很少有几个是好人。

  对了,她还有个女儿,长得挺水灵的,应该十五、六岁吧。有次她问宫渡,艺术学院怎么样,还问宫渡有没有路子,能否帮她把女儿弄进艺术学院去?吓得宫渡连忙摇头:“你怎么能让孩子上那种学校啊,千万使不得。”

  中年妇女并不能理解他的用心,以为他不想帮忙呢。打那以后,宫渡再买红薯,中年妇女的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廖健说:“这个社会总是让我们别扭,变态得很。大家明知道那里是坑,但争前恐后,挤破头地往里跳。大家越是鄙视的事,明里暗里却又越是想做。你听听这街上,没一个不骂官的,但家家又都烧香拜佛,巴不得自家儿子明天就能做官。还有那个艺术学院……”

  廖健那次话没讲完,讲到一半时,进来人了。

  廖健是大夫,市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的专家。但他又是第一个下海的人。这个“健民诊所”,是他上班以外的产业。

  二楼是他租的,以他家老爷子的名义。这家诊所也是以他家老爷子名义开的。廖老爷子是有名的中医,银河吃过他中药的人不少,都知道廖老爷子手里有秘方。

  这年头,秘方越来越管用。

  宫渡最早来找廖健,并不是自己看病。那时候他还读大四,并不知道自己晕血。

  是李镇道告诉他,定期来这里做治疗。

  于是宫渡就摸到这里来,费了很大的劲,才撬开廖健这张非常紧的嘴巴。

  “想打听他的人多呢,包括他妻子,还有他社会上一些朋友。”

  廖健并没有告诉宫渡这些朋友具体是谁,那个时候宫渡认为这些人对他并不重要。他的注意力还有兴趣全都在李镇道一个人身上。他对自己的这个研究对象有种空前的热情。

  哦,什么时候李镇道变成他的研究对象了呢?宫渡似乎没想清,应该是二次跟李镇道接触过后,或者是在小二楼留过一次宿后?

  总之,那个时候他是迷上了李镇道,以至于把先期很关注的艺术学院事件都抛到了脑后,一门心思开始搞懂李镇道。

  他觉得搞清李镇道本人比挖出艺术学院那些肮脏的事更重要。

  导师卢野波曾经提醒他,不要走火入魔。宫渡心里很不服气,难道对一个中年男人产生兴趣就是走火入魔?

  真正让廖健放倒在这张床上,是在第二次在现场晕倒以后。钟好一心想把他带到省人民医院,交给省里的专家严复彬,宫渡却想起了廖健。

  那次廖健冲他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宫渡对廖健当时的神情还有说话语气有点生气,其实这种反感也不是冲廖健一个人,他总是对那些有先见之明的人抱有敌意。

  “我没病。”他这么恶恨恨地冲廖健说了一声。

  “没说你有病。”廖健一边抽烟,一边笑眯眯地看住他。

  这家伙抽烟很猛,感觉跟香烟有仇似的,一到他手里,恨不得三下五除二就将其灭掉。

  宫渡提醒过他:“少抽点吧,你嘴唇都是黑的,眼圈更黑。”

  “少不了。”廖健笑着,又抽出一根,将抽了一半的那支烟屁股掐掉,弄个小洞,很自然地把新的这一支接上。

  他的动作纯熟,就跟外科大夫在病人身上做手术一样,一边说笑,一边就能把身体的某个器官切掉。可惜他不是外科大夫,神经内科。

  “看着烟头在我鼻子下一闪一闪,那种感觉很妙。就跟看到你们这些人的生命在我手里挣扎一样,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讲出。”

  “所以您就抽烟?”宫渡问。

  廖健不屑地看他一眼,道:“知道不,香烟也是有生命的,要是不抽它,它会跟死人一样,一点光亮都不会有。”廖健总是有他奇怪的理论。可恨的是,宫渡偏偏爱听他这些谬论。只是宫渡不明白,香烟怎么会在鼻子下面一闪一闪,它不是在人嘴巴里吗?

  “视觉!”廖健这样强调了一句。“视觉不同,看到的事物就不同。你的眼里看到的,香烟是在我嘴里。可我眼里看到了,它只能在我鼻子底下。不信你来一支?”

  宫渡就试着含了一支,果然是在鼻子底下。因为他看不到自己的嘴。

  当然,宫渡是不抽烟的。尽管廖健一次次怂恿他蛊惑他,想把他变成烟民,他还是抵挡住了这家伙的诱惑。

  可当初为什么就抵挡不住李镇道的那种诱惑呢?

  宫渡又想起一些事,想起小二楼,想起那双轻轻抚在他腿上的手。

  李镇道的手很白净,手指修长,每一根指头都很漂亮。如果他抚住的是一架钢琴,那一定会奏出很美的声音。

  可惜他抚住的是宫渡的腿,只能引发一片轻微的震颤。

  宫渡至今还记得那种震颤。麻麻的、酥酥的,非常奇怪,恐惧中含着一丝丝的期待,厌恶中又让人有那么一种眷恋。

  以至于两年快要过去了,那种记忆,还清晰地留在宫渡脑子里。

  “讲讲他好吗?”这时候宫渡已从床上坐起来。床很小,这幢楼里的病床没一张宽的,也不知廖健这家伙从哪里弄来这么一批奇怪的床,感觉每一第都不够尺寸,每一张也都不是给合格的病人准备的。

  “合格的病人”,这话也是从廖健嘴里冒出的。廖健这人,初接触他,感觉他不像个大夫,痞里痞气的,一身的江湖味。但他又不像骗子,骗子没他那么坦诚,也没他那么深刻。骗子从来是不谈哲学的,可廖健谈哲学,关于病人的哲学。

  他说李镇道就是一个“合格”的病人。懂得跟医生配合,懂得把自己完全地交给医生。

  宫渡这点上就差远了。

  他到这里治疗已经不下五次了。从意识到自己必须找一个心理医生,宫渡就知道应该来廖健这里。那天案情分析会上,郭涛突然以廖健的诊断作为依据,要让大家相信李镇道不仅患有肝癌而且早就是抑郁症患者时,宫渡第一反应,就是该找个机会,再跟廖健深谈一次。

  麻古坡成全了他,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又疯癫一次。所以他理所当然就来到这幢阴暗破旧的小楼,理所当然以“病人”的身份躺在了不够尺寸的床上。

  廖健为他做了催眠治疗。在他快要睡着的一瞬,廖健有右手翻了翻他的眼皮,两只眼睛都翻了,然后又掏出一种古怪的中药,让他嗅了一口。问他嗅到了什么?

  “花香,曼陀罗的香味。”宫渡想也没想就说。

  廖健反驳他:“我这里没有这种花,给你嗅的是发霉的栀子花,它已经干枯快要十年了,正常人嗅不出它的花味。”

  “那你让我嗅什么?”宫渡睁大了眼,知道廖健给他挖了个小坑。

  “把你心里的花引出来。”廖健说完就走了。宫渡本来想认真想想这话,可惜眼睛困得睁不开,没坚持多久他就睡着了。

  廖健知道了他心里藏着一种花:曼珠沙华。

  廖健进而说:“你的病已经好了,你本来就不严重,当初我说有三次就足够,这都五次了。”

  宫渡听出他话里有推卸的意味,就说:“可我还是晕倒了,还是在麻古坡发了疯。”

  “两码事。”廖健非常肯定地说。“以前是晕血,是看到血后你激活了大脑深处的那层恐惧。我说过不止一次,你小时候根本没看到血景,我敢保证,你看到的那一幕,现场一滴血都没流,更甭说血污成片了。所有的血,都是后来你想出来了,你觉得那一幕应该有血,可是它真没有,久而久之,那血就在你大脑深处凝固处,一遇到机会,你就渴望它流动起来,并流成你期待的那个样子。”

  “没有。”宫渡有气无力地说。

  事实上他在心底已经承认了廖健,记忆中的那次,现场的确没有血。所有的血都是后来日子里他想起那一幕时延伸出来的。

  “说麻古坡。”宫渡强调了一声,他想听听廖健怎么解读他在麻古坡上突然疯了一般要奔跑。

  “没什么可说的。你想救人,但你救不了,应该是当时你太小,根本不懂得怎么才能救人,所以你用奔跑代替了救人,你以为拼命地跑,就能跑出那场灾难。”

  廖健说完,盯他半天。“是不是这样?”廖健突然扮个鬼脸出来,样子有几分年轻人的俏皮,就像他看穿了宫渡的小伎俩,但又不想直接揭露开,于是用这种玩笑的口吻。

  “是的,那一刻我只想拼命奔跑。”宫渡没想到自己会老老实实承认。

  “以后只记住一点,看到什么它就是什么,看到谁他就是谁,不要瞎联想。你用联想取代了自己的生活,这不好。”

  宫渡承认不好,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不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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