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凌丰集团3_罪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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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凌丰集团3

  这天宫渡并没跟苏凌风把话说完。

  没说完的原因,一是苏凌风彻底凌乱了,竟然抓起烟灰缸,冲宫渡砸了过来。若不是宫渡躲得快,烟灰缸砸头上,宫渡脑袋不破也得砸出个脑震荡。

  二,宫渡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充分的自信。

  坦率讲,跟苏凌风讲的那些慷慨之词,一半是源于宫渡已经获得的事实。另一半,则纯粹猜测。

  尤其关于屈颖那些,完全是从洪水回来后,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乱想出来了。

  宫渡原指望,他讲出那些时,苏凌风能义正言辞地否定掉。甚至话题刚开头,苏凌风就能将他骂个狗血喷头,搧他两耳光也行。这样至少证明他的联想或推理是错的,不成立的。

  相比于歇斯底里,宫渡倒希望能被苏凌风能有凛然正气。更期望苏凌风能拿出更有说服力的事实与证据,给他扣上诬陷之罪。

  但没有。

  苏凌风貌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的表现,让宫渡绝望。

  宫渡讲不下去了。

  当一种猜测被证实,当一种已经被岁月抹掉多年的记忆重新以血淋淋的姿态呈现在他眼前时,宫渡受不了了。

  他的心烂了。

  即或苏凌风不拿起烟灰缸,他也会落荒而逃。

  宫渡陷入了痛苦。不,是绝望。

  他压根没想到,自己对过去的虚构与推理会成为事实,虽然当事人嘴上很硬,但宫渡知道,他戳中了苏凌风的命门。

  多么可怕啊。

  十二岁。连续几天,宫渡都像梦呓一般重复着这句话。屈颖稚气未退世事未谙娇嫩清纯的那张脸反复在他眼前闪现。他觉得自己成了罪人,最大的罪人。

  感觉杀死屈颖的,不是那些可恶的黑手,而是他。

  是他又让屈颖死了一回。

  宫渡压根在办公室呆不下去,他的脚步来回穿梭在公安局和艺术学院间,他像一个游溺在水中的孩子,拼命地想抓住一根稻草。半夜里他甚至听到自己梦中发出的声音,救救我吧,快把我打捞上去。

  苏凌风倒是给他来过两次电话,一次宫渡没接。钟好在边上,他看了看号码,不声不响地压了。第二次是他正要吃晚饭的时候,那个号码又打了过来。宫渡接了,那边说:“你究竟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宫渡听完就压了电话。是啊,他到底是谁,他究竟想干什么?

  宫渡变得越来越恍惚,他掉进了自己挖的坑,这个坑太过窒息太过压抑也太过残忍,他的周围全是冰,巨大的冰块,冷寒刺骨。他冲突不出去。

  宫渡的步子又停在了小二楼西侧。那里有一棵槐树,不大,但白天足够遮挡住太阳。他看见过白天里吴嫂站在这棵槐树下,那一脸木然的样子让他无数次地想起老家门口那棵老槐。

  此时是夜晚,十一点。宫渡已经在楼前楼后徘徊了好几个来回,还在楼后树林那片脚印前默站了许久。

  自打发现那片脚印后,那个人再也没有来过,脚印一次也没更新。新踩的脚印全是宫渡自己的。他感觉自己接替了那个人,做起了月光下吴嫂的守护人。

  这真是有意思,他怎么能成她的守护人呢?宫渡感觉不可思议。

  但是他的手仍然忍不住敲响了那扇门。

  “谁啊?”里面照旧发出吴嫂略带苍老的声音。宫渡感觉里面的女人根本就没睡,像是每晚等孩子回来的母亲,可他是她的孩子吗?

  “是我,不是他。”宫渡还就固执地重复着这句,每次都不忘带上这个他。

  他知道这对里面的女人是个摧残,说出那个“他”时,宫渡自己的心也很疼,锥子扎一般。相信女人的心更疼,疼得都流不出血了。

  可他还是不想省掉。

  门“吱呀”一声开了。吴嫂照旧披着外衣,里面照旧是那件汗衫一般又宽又不好看的内衣。

  有天宫渡在商场转,他是真想给吴嫂买件内衣的,可将挑好的内衣拿在手里好久,还是没买。

  买了她也不会穿。

  她现在不想让自己精致。

  或许从某个夜晚开始,她就不再想让自己精致。

  精致有时候会成为女人灾难的源头。宫渡脑子里又冒出林岳梅在精神病院的样子,他记得林岳梅拼命往身上涂抹的那些个细节。

  “你怎么老来?”见是他,女人问。

  宫渡没回答,侧身挤进了门。

  每次进门,女人总要做出拦的样子,但又不真拦。

  宫渡听见了关门声,还有女人弱弱的叹息。

  “你们这些孩子啊——”女人依旧说。

  宫渡在床边坐下。女人要开灯,他说不要。女人也就不再坚持。抖了抖衣服,站在床的另一头。

  “你找过他了?”过了好久,女人问。“见过一次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他妻子?”女人终究不甘心,她觉得自己瞒得很好,可还是被眼前这个男孩子看出了破绽。

  女人心里,宫渡真的如同孩子。

  “您的眼神,还有跟警察说话时的镇定。”宫渡如实说。奇怪,每次跟女人说话,宫渡就忘了修饰,忘了遮掩,忘了拿一些虚假的东西来套她。

  他在女人面前总有一种说实话的冲动,克制不住。以至于他在回答她时,非常的艰难。他连一个假字都吐不出,更别说诱供她。

  “我还哪有眼神啊,再说怎么就叫镇定了。”女人自言自语。

  宫渡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那时他还大学没毕业,李镇道也还活着。楼梯上遇见,只一眼,宫渡就觉得她不是清洁工。

  人跟人真是不一样的。被文化熏陶过的眼神,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有光亮的。那光亮夜晚根本压不住。同样,灾难也不会让它失去光泽。

  灾难里的人,发出的光芒并不是一样的。

  还有她的作派。记得第一次走进这楼,看见她,当时她是弓着腰抹楼梯的,就她那份专注,还有投入,就让宫渡猜疑,她根本不是干清洁工的。

  文化不只是熏陶了人的眼睛,更重要的,会让人心里有爱,有慈祥。

  同样是拿着抹布擦楼梯,清洁工只是通过抹布让楼梯变得干净,但她却是用抹布,传递给楼梯一种温度。

  那里面是有爱的。

  爱才是区分人类的最关键要素。

  等到见过几次面之后,宫渡就越发觉得,那双眼神,是藏了许多东西的。爱,恨,温暖,灰暗,绝望,不甘心,等等。而那个半夜起来到楼下屋子偷听窗户的举动,绝非无意。宫渡不得不承认,那晚他是受某种召唤来到楼下的,这召唤究竟来自哪个地方,宫渡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但它却很真实。

  以至于有次他问李镇道,楼下这位阿姨,究竟什么来头?

  李镇道被他的问话逗笑了,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我说宫渡啊,你怎么突然对她又感起兴趣了,她就一清洁工,生活不容易,身体又不大好,别处挣钱费事,弄不干净还要挨训。我这里呢,活少,也清净,还能多给她点钱。”

  “真的?”宫渡当时就对李镇道表示了怀疑。

  李镇道对他这种处处疑神疑鬼的态度非常愤怒。“年轻人,看世界目光应该干净些,不要看哪儿都肮脏。”

  “没觉得肮脏。”宫渡解释说。“就是有几分好奇。”他又进一步解释。

  “好奇要用对地方,尤其学你这个专业的。”李镇道后来就用了批评的语气,奇怪的是,宫渡居然接受了。

  他本是跑来对李镇道质疑的,没想反让李镇道上了一课。后来宫渡想,他对李镇道的很多忍让,其中也有她的成分在里面。他就是觉得她好奇。

  没有办法。

  等看过李活他们给她做的笔录后,宫渡就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没错。她不是一个平凡人。

  没人能将口供做得那样滴水不漏。

  尽管她回答警方的话不多,前后几次加起来,也没超过二十句。这二十句粗看起来,笨拙、老实,完全是底层人的口吻。但宫渡还是看到了里面严密的逻辑,她永远绕在事物之外,从不去碰事物的内心。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一个与案件无关的人。这就极容易将她忽略掉。

  就跟大门口的看门人,看似跟门里有关,但实则无关。

  没人会将一个单位发生的核心事件,跟门卫联系起来。大家都觉得,看门人只是附着在单位身上的一个微小的存在,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宫渡却从她的口供里读出两个字:除尘。

  就像她拿着抹布,静静地擦洗着楼梯一样。

  是的,不到二十句的供述,完整地传达着一个意思,这里什么也没发生,真的没有发生。

  她用自己的笨拙,企图要掩盖掉楼里的所有隐秘,包括罪恶。

  而这一切绝不是出自她的故意,真的不是。这从她那张苍老疲累的脸上就能看得到。如果是故意,这案子反倒简单了,只要用一些技巧,将她话里的逻辑打乱,她就会显出破绽。破绽一出,掏出真话就容易了。

  她是一种习惯,一种自然,或者叫女性的本能。就是不管她看到什么,遇到什么,她都不再惊不再骇,都能坦坦然然地面对。

  或者说,她传递出的意思,是她内心的真实,她真的没有感觉里面发生过什么。

  这才可怕。

  也让宫渡越发感觉,她是一个有生活的女人。

  这生活不只是风霜,不只是苦难,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宫渡特别想把它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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