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记忆或是过去1_罪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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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记忆或是过去1

  从外面回到小区,天已擦黑。银河的夏天虽说黑的晚,但时间的确不早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九点过一刻。

  白日的喧嚣彻底褪去后,小区里有一种异样的安静,又隐隐充斥着某种不安。

  他能感觉出来。这从他迈出的步子就能看到。

  平常他不是这样走路的。他身材颀长,步履矫健,天生的优雅气质,加上生命中时时刻刻流露出来的那种古兰气息,给人的感觉总是玉树临风般的飘逸,甚或还有几分梦幻。对了,真的有徐志摩“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那种多情诗人的韵味。

  可现在,他的脚步凌乱。感觉空一脚实一脚,一步迈开不知下步的那种胆怯。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机警。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内心造成的。每走一步,他都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更能听到身后的那种恐惧声。

  自从李镇道死亡后,这种不安的感觉就一直跟着他,跟了将近两个月。

  小区叫金河小区,熊国栋建的。最初宣传的十分厉害,什么银河最具尊贵的高品质时尚小区,什么最能彰显身份的奢华高端小区。还有最具人文气息的山水美居。总之,这世上能用的美词都让一帮没文化的地产商挖空心思拼凑到了一起,然后拼上巨幅一广告图片。

  那图片他见过,当时真的是铺天盖地,恨不得将整个银河城包裹起来。你走到哪,都无法逃开它对你双眼还有心灵的侵袭,让你感觉着,不在这样一个尊享豪华的风水宝地买一套房,你就对不住自己的人生一样。

  最后呢,还是不可避免地沦为一半拉子工程,当初的许诺一个个不见,你能看到的,就是残墙断瓦,臭水沟加上蚊蝇横飞野草丛生的所谓花园。其实就是一片乱草。

  熊国栋的工程,按期收尾的真不多。

  一个从没打算给你一个完整工程的开发商,一个总是创造着遗憾和恶心的暴发户。一个唯恐建好了人们就会把他遗忘的大变态。

  这是他对熊国栋的评价。

  当然,现在他是没有心思关心这些的。他关心的,就两个字:安全。

  外出健身或走步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有的三两结伴,有的一人独行。一对热恋中的小年轻在树荫下亲昵,动作有点夸张,男的手在女孩身上乱窜,有点猴急却不得章法。

  他本来想躲开那片树荫,脚步却又神使鬼差走了过去。

  他是想看清这对男女到底是真情侣还是假扮成恋爱来迷惑他的。

  他如愿以偿,真切地听到了女孩子的呻吟声,呓呓呀呀,非常勾魂。

  他的心一阵猛跳。脸也发起烫来。

  忍不住又想,现在的孩子们胆真大,竟然敢把动作片里的情景毫不掩饰地公开表演出来。其实那种片子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二十八岁,参加工作多年。正常的话,小孩都在他脚底下跑了。

  可他不正常。时至今日还没坦坦荡荡恋爱过一会呢。爱是有,但那是邪的。按人们惯常的说法,就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变态。

  他又偷扫了男孩一眼,不到二十岁吧,一张学生脸,稚气未褪。应该是假期归来的大学生。而且绝不是学习特好的那种。这时节,名校的学生早已开学,还留在银河的,多是外地上三本或高职的。

  大学开始扩招,几乎有张高中毕业证,就有学上。

  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上班的时候,就这个问题,他跟教导主任袁牧野探讨过,袁牧野说管那么多干啥,只要艺术学院不撤销,他们就有饭碗可端。

  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饭碗?

  类似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会很久时间地困住他,让他感觉活着是一件极为不痛快的事。

  人干嘛要思考呢?有时候他也会这么想,也想把这些恼人的问题全都抛开。想那么多干吗啊,且又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他自己不是活得很好吗?

  哦,很好。太多的人这么认为。

  有一个非常不错的家庭,虽然父亲早逝,可母亲是个狠角色。一样不差把别人家父母能得到的东西全得到了。单是母亲身上那些光环,就足够别人羡慕。

  自己又有份不错的工作,人也长得帅气,尤其干净。活得体面而洒脱,一不为钱愁二不为房子焦虑,真是没啥愁的。

  可他就是不快乐。

  对,不快乐是根。

  多的时候,他搞不清为啥不快乐,他觉得这跟艺术学院有关。他原来非常爱这所学校。当时可是放弃了好几个更好的单位来到这里的,那时候他有梦想,有追求。可现在,他恨这个学校,觉得在这里上班是一种羞耻。

  对了,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夏夜,他跟那个叫宫渡的大学生还交换过一些意见,当时他们谈的,是类似艺术学院这样的学校,到底该不该办下去?

  宫渡说,办是可以办,但必须加强管理。

  他的意见则完全不同,他认为这样的学院早就该撤销,压根就没有存活的理由。

  “为什么要留下它呢?”他问宫渡。

  “难道就为了让它毁人?”他又跟宫渡说。

  宫渡大约也没想到他对自己所在的学院是这种看法,眼神里有股惊讶。他留给宫渡的印象,不,是留给这个世界的印象,总是唯唯诺诺,一句肯定的话也说不出。其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是他最大的毛病,改不了。但那天,他说的很坚决。

  宫渡笑说:“那你不就下岗了?”

  他说:“我宁可下岗,也不想这样的垃圾学校存在,这是个大垃圾筒。”

  他用了大垃圾筒四个字。他觉得比喻的很形象,也相信宫渡能听懂这四个字的意思。

  当时他们谈到了女生失踪案。又有几个女生失踪了。他也知道,宫渡对这个很感兴趣。

  后来宫渡想进一步谈,他就不说话了。不能说。

  这个世界上你可以有很多不满,但不是每一件不满都可以自由表达。

  总有很多东西,封住你的嘴巴。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母亲。他的母亲。

  他不跟宫渡深谈,跟他母亲有关。艺术学院发生的这些事,都跟他母亲有关。这很糟糕。

  他今天去,就是找他母亲。

  当然不是谈艺术学院的事。这个时候,相信母亲是不会跟他谈什么的,更不会跟他提艺术学院。母亲听到艺术学院,一定会爆炸。

  他不想让母亲爆炸,尽管十分地厌恶她。

  他只是想跟母亲要套房。

  用来藏身。

  一想到藏身两个字,他的身体本能地紧起来。脚步蓦地停住,目光警惕地往四下里去,仔细搜寻半天,确定没有啥异常,才又将目光收回,掉转身子,往小区深处走。

  最近他是越来越谨慎。以前他可不这样,他虽然懦弱,做啥还算光明。

  谨慎是没有用的,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有人真要找到他,不管藏在哪里,他们都会找到。

  目前所以还没被找到,不是他藏得好,而是有人在故意放他一马。

  这人是钟好。就那个在警界享有神探之名的刑侦队长。

  为什么要放他一马呢?他想过这个问题,答案应该有两个:一是钟好还不敢对他母亲太放肆,有所顾忌。母亲能量非凡,这点他早就知道,相信钟好更是知道。把母亲惹火了,钟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不就一个刑侦队长,随时都可拿掉。就连那个叫于向东的副局长,拿掉他也不是问题。

  “拿掉”这个词,是他在家里偷听到的。这是母亲这伙人,经常用的一个词。

  感觉他家就是银河的组织部。

  不,应该是信息部。因为银河很多的信息,都是通过他家这个渠道传到省里那人耳朵里的。

  他在家里听到过母亲跟省里那人通电话的内容。谈及于向东还有钟好,母亲咬牙切齿。那时候母亲像只狼,不,豹子,一双眼睛喷出恶火,能把整个世界烧掉。

  所以,这段时间他的安全,说白了还是有母亲罩着。

  另一个,他有点不敢说出口。一想起来他就发毛,全身不寒而栗,会整夜地打出冷战。他感觉这是钟好玩的一出阴谋。

  钟好这人玩起招来太阴太损,表面上惧怕他母亲,装作不惹事,装作很听话很低调。背后,却押着更大的筹码。

  这筹码就是银河。

  钟好一直想掀翻银河,掀它个底朝天。

  这从李镇道一案就能看得出来。

  钟好故意拖着李镇道死亡案不查,既不按上面指令做结论,也不按自己的风格大张旗鼓地展开侦查,甚至连他这个关键证人都视若不存在。对跟他一起的这个女人,更是不闻不问。并不是钟好无能,更不是不知道从哪里打开缺口,而是有意“让他们消失”。

  这点上,他等于是成全了钟好。

  说白了,钟好就是想借李镇道一案,让沉在银河底部的那些东西慢慢浮出来。相比于找到杀死李镇道的凶手,钟好更热衷于把银河上面的这口大盖子给揭掉。

  钟好是冲着他母亲来的,当然,也冲着省里那人。

  这事钟好谋划了好几年。他曾敲打过母亲,他一直想敲打母亲。很多事上,他觉得母亲太过。他不喜欢母亲这样,真不喜欢。可母亲毫不在乎地说:“就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母亲太高估自己了。太高估自己的人,往往都没有好下场。母亲早晚会遭到报应。

  奇怪,想到母亲遭报应,他竟然一点疼痛感也没。相反,倒有一丝隐秘的快乐,甚至有份急迫的期待。期待钟好能下手狠些,他想看到母亲翻船的样子,甚至期待他们那艘大船能被钟好和于向东彻底打掉。

  他是不是有些变态啊?天下竟然有盼着自己母亲出事的儿子,怪不得母亲跟他一直亲不起来!

  这也是他今天最终没去见母亲的原因。

  他没有上楼。只在母亲楼下,也就是他所谓的家站了片刻,复又回来。

  说白了,他还是怕见母亲。

  或者说,不想见他的母亲。

  但他必须要重新找到一个地方。金河这边是住不成了,虽然钟好会放他一马,但钟好未必会放过跟他在一起的这个女人。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他们藏身的地方就会有警察冲进来。

  而且他知道,母亲也在四处找这个女人。

  当然,母亲不至于把这个女人出卖掉。这点他有足够的把握。这个叫于红红的女人,虽说跟母亲有过女人间最大的仇恨,一段时间,母亲甚至想亲手掐死她。但毕竟没有掐死。

  没有掐死就得求和。

  人不能总给自己树敌,再大的敌人,如果你弄不死他,还不如跟他找共同点。在一个共同点之下,所有的仇和恨都不是问题。

  这是母亲的逻辑。母亲正是按照这个逻辑一步步走红的。她很成功。于是她这套理论,也成了真理。

  母亲跟于红红,有共同的秘密。由过去的仇人,变成了一条道上的战友。她们中间不管谁一个倒掉,另一个铁定要受伤,而且是大伤。

  这才是最重要的。

  也正是基于这个,他才没想过要往外逃。外面不安全。在银河,不管怎么说,有他母亲。

  而离开银河,这一切就不存在。母亲的手再有力,毕竟不是巨掌,遮不了太远。

  但是最近又出现了新问题,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了刚子。

  这才是最最可怕的。

  如果让刚子知道他和于红红的踪迹,于红红就很危险了。

  说白了,这段时间,他躲的不是警察,而是刚子。

  刚子会杀掉于红红的。这样的话刚子以前不至一次跟他说过。刚子不容许于红红落入警察之手,那样,他活着的意义就大打折扣。

  刚子曾说,他所以苟且活着,就是想有一天亲手剁了那对狗男女,而且不是分开剁,一定要捆绑在一起剁。“干嘛要捆绑在一起?”他当时很不明白,这样问了一句。

  “他不是做梦都想跟臭婊子在一起吗,他没做到的事,我替他做。”

  “呃——”他长长哦了一声。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吃惊。如果说有,也绝不是因为刚子要剁人。刚子这话说太多遍了,可至今还没剁掉一个人。他认为是刚子是被仇恨燃着,就跟感冒发高烧一样,净说胡话。

  刚子杀不了人的。这点他很有自信。毕竟他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

  一个能动手杀人的人,心里是没有善念的。你见过哪个杀人犯心里有柔软?刚子心里有,所以他杀不了人。

  况且,他能舍下他母亲?

  所以嘴上说杀杀杀的人,其实最安全。

  他只是吃惊刚子的仇恨。这点刚子跟他太不同。刚子遇到的,他同样遇到过。但他没恨于红红,真的没。相反……

  不管怎么,他不能让刚子找到他们。这家伙虽说杀不了于红红,但会坏事,会帮着钟好把那把火烧起来。

  他甚至怀疑,刚子能出现在楼下,指不定就是钟好捣的暗鬼。

  这人狠着呢呐。母亲总是小瞧别人。

  不能让于红红落到警察手里。

  他得帮她。

  可怎么帮?

  一面对这个问题,他就感觉自己缺乏力量。他讨厌母亲,却又不得不依赖于她。他想救另一个女人,却又可怜得只能带她东躲西藏。

  这样的躲藏说穿了同样没有意义。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救不了她。真的救不了。

  一想起这个,他就悲哀得要死。

  他是男人啊,一个男人到世上,竟连这样一个愿望都实现不了,还有什么用?

  母亲讥讽过他的话又在耳边想起来。

  “你哪点像我儿子,说,哪点像?遇事除了躲,除了逃避,还有啥能耐?”

  母亲常常这样讥讽他。母亲看不起他。

  这令他沮丧。

  天黑得好快,转眼间,就看不清小区的景物,楼影绰绰,一切变得不真实,变得模糊。

  包括他自己。有时候他会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没在这世上来过,或者是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个错误。他这么嘀咕。但又无法纠正。所有他接触的人,都对他有意见。大多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对他的能力表示出极大的怀疑。

  包括袁牧野,不至一次表示出对他的轻蔑。压根就没拿他当回事,虽然有母亲罩着,袁牧野不得不给他面子。可那面子太假,假到让人恶心。

  一个市侩的家伙。

  听说他死了,被人杀死在床上,还是在门口?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袁牧野死了。这很解气。这是他最近听到的最最振奋人心的消息。

  “他终于死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跟楼上的女人说。说话的瞬间,他的心里飞腾起一种快感,非常淋漓。好像袁牧野心脏上那把刀,是他捅进去的。

  “我一直想杀他呢,虚伪的老色鬼。”他又跟女人说。

  女人冲他笑笑。女人老是这样冲他笑。这令他很气愤。明显地对他不信任,怀疑,甚至不屑。笑里面藏的是:你有那胆么?

  女人跟其他人一样,对他的能力或胆量是严重怀疑的,虽然她现在受他保护,但这丝毫改变不了她对他的看法。

  固执的女人。

  或许她认为,他一辈子都拿不起那样一把刀吧,他顶多也就在别人的勇气里陶醉一下。

  “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刮目相看。”

  这样的话他并没讲出来,从来没。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他喜欢把一些想法说给自己。包括打游戏的时候,他也在一遍遍冲自己喊,杀啊,杀,杀掉这些该死的。

  他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个除外,这人就是宫渡。那个年龄比他还要小的大学生。他是这世上唯一给过他信心的人,也是唯一愿意跟他交心的人。

  可他现在是警察。负责小二楼案件。

  他怎么能负责小二楼案件呢?这个事实令他极为困惑,也非常地难受。一个本来他可以求助的人,现在却站在了对立面。指不定此刻他就站在树荫里,暗暗地观察他呢。

  这是个阴谋。听到宫渡走进小二楼的那一瞬,他就断定这是一个阴谋。

  包括之前宫渡上大学时去艺术学院,见他和李镇道,还刻意在小二楼留宿。都是阴谋。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就很有问题了。

  指不定那个时候姓钟的就选定了他,让他先潜入进去。对,他想到了潜入这个词。他在很多书上都看到这个词,游戏里同样有不少潜入者的角色。

  一定是为艺术学院那些事来的。这点基本不用怀疑。作为院长李镇道的秘书、院办主任,他太清楚艺术学院发生了什么,还将发生什么。

  他们早就想端掉这个窝了,只是碍于那些力量,他们才一次次地又把伸出的手缩回去,这次看来他们是下定决心了。

  想到这,他身子一冷,脊背里渗出汗来。

  他想到了母亲的安危。凶多吉少啊。

  不过他又想,活该!

  如果抛开母亲,他是愿意站到宫渡这边去的。事实上前几次,他有意无意跟宫渡透露了那么多,当时并不知道宫渡以后要当警察,要接手此案,他只是想吐露,只是想把内心的不平或愤怒表达给宫渡。换了是他,他也会铁上心把这个窝端掉。

  可是母亲怎么办?

  这个问题又难住了他。

  他是恨母亲,恨她做的一切,包括对他的态度,但毕竟是他母亲啊。他在脑子里幻想着要杀死那么多人,游戏中也无数次把他们一个个杀死,对母亲,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可母亲咋办?

  她真的该死吗?

  夜越来越黑,黑得他两眼啥也看不见了。一阵风吹来,打疼了他的脸。

  算了,不去想这些了,还是想想楼上这个女人咋办?

  除这里外,女人在银河还有几处房子,跟他提起时,他一一摇头。那些地方都处在繁华区,甭说警察会找到,就是进进出出的人,也会认出他们。

  必须找一个僻背的,而且相对低端的。最好是打工者或外来人口群居的那种。女人听了直摇头,说她住不惯那种,仅是那气味,就会把她熏倒。还特意问:“那种地方有浴室吗,我可不想在那脏兮兮的卫生间洗澡。”

  听听,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挑三拣四。

  当然,他也想让她住好一点,有单独的卫生间,干净的浴缸,二十四小时热水,地板必须是防滑的。她这方面有点弱智,长期让生活娇惯的。有次在楼上洗澡,他听得扑通一声,声音大得骇人。跑去看,是她重重地摔倒了,趴在地上呲牙。害得他进去扶她也不是,站外面也不是。

  最后还是她发了话:“我都快要摔死了,你还傻着干什么,快扶我起来。“他才硬着头皮进去。

  想到这儿,他脑子里浮出她美丽的裸体。洁白光滑的肌肤,饱满坚挺的胸,还有……

  他的脸一阵烧。心也怦怦乱跳起来。

  其实这样的事已发生好几次,同居一室,真要让他闭上眼睛是不可能的。她骂他色,不安好心,他一一认了,从不反驳。

  反驳无用的。她的美丽的确令他心血沸腾,难以平静。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有时候他会想到这个问题。他想绝不是成年以后,不会。人不可能是成年以后才会喜欢异性,只是在成年后才懂得怎样去欣赏异性,或者成年以后才知道跟异性相处,应该回避什么,禁忌是什么。欣赏不同,欣赏应该是老早就有的事。

  应该是在七、八岁的时候吧,或者更早。他相信要更早一点。那个时候父亲还活着。但他记忆中的父亲,就一个字:忙。父亲虽然也在银河工作,但极少回家,即或回,也多半是在深夜。所以,他的记忆里,父亲几乎没陪他吃过一次饭,更别说学别的父亲一样,带他去公园或是爬山。银河城有那么多好玩的,但他一样也不知道。以至于小学时,很多小朋友说起玩过的那些地方,他跟听天书一般。

  有次他忍不住问了母亲:“爸爸他为啥总是那么忙,别人的爸爸怎么有时间陪孩子玩?“

  母亲瞪他半天,给了他一句似懂非懂的话:“因为你爸爸跟别人的爸爸不一样。“

  爸爸怎么能一样呢?

  母亲也忙。父亲忙他多少还能理解一点,毕竟他是别人口中的领导。当领导就要比一般人忙,这是他很小就懂得的一个道理。母亲不是领导,她不过在一家企业上班,哦,是科长。但企业的科长也算领导吗,他搞不懂。

  他能搞懂的,就是当科长的母亲也忙,也常常是给他做不了饭改不了作业,作业本上的签名,很多时候是空的。要么他模仿母亲的签字,自己给自己签一个。反正老师也不敢太认真。

  学校的老师都知道他父亲是领导,他们怕领导,所以对他就宽容许多。

  到后来,他明白了母亲那个时候为什么忙。往好里说,母亲是一个要强的女人,怕输给父亲,也怕跟父亲距离拉得太大,所以处处争强。母亲一直很好强。

  往不好里说,母亲除工作外,还有另一项重任,盯梢父亲。

  这些事他是后来才搞懂的,搞懂的时候,他已没了父亲。

  他对她的欣赏,抑或依赖,应该是在父亲跟母亲都很忙的那段时间开始有的。他的感觉是这样。

  那个时候她已小有名气,尽管他还小,不懂什么是名气。但从别人对她羡慕或夸赞的语气中,他能听得出来。

  她是银河广播电台播音员,不知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还是跟父亲有什么特别的交往,反正很早的时候,她就往他家里来了。起初母亲看见她,脸色并不怎么好,很有些嫉妒。

  她这样的女人,走到哪里都容易让人嫉妒。

  嫉妒也是他后来知道的,当时并不明白那叫嫉妒,就感觉母亲爱跟她使脸子。

  但她一点不在乎,来了就跟父母问好。父亲不在的时候,她同样笑脸可掬地跟母亲问好。母亲爱理不理的,有时冲她嗯一声,有时连这声“嗯”都不肯给她。但她无所谓,她像是对冷落这个词毫无感觉一样,在母亲的鄙视里,拿上抹布或是拖把,抑或浇花的洒壶,欣欣然帮母亲做家务去了。

  再后来,她就开始接触他。给他讲故事,陪他做作业。父母都不在的时候,带他去吃饭。他开始感受到她的好,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漂亮,也不懂漂亮,只觉得她好看,喜欢长时间盯着她看,喜欢闻她身上的味道。喜欢她长长的飘散在肩上的头发,喜欢她笑起来那张甜甜的脸,还有两个小酒窝。

  更喜欢她身上那种味道。

  是,他清楚地记得,她身上是有味的。

  这味一直伴着他长大。直到现在,一嗅见那奇怪的清香,他周身的血液都会凝住。他的两个瞳孔突然会放大,然后会静止。

  世界在她面前静止。

  她给了他童年。给了他家的感觉。既给了他父亲的关怀也给了他母亲的温柔。

  当然,还有一种他说不出但能清晰感觉出的东西,那东西似糖水,黏黏的,却又如海滩上的风,吹得人打战。总之,他在那种东西里活了将近二十年,他早已离不开那东西了。

  尽管有无数人告诉他,她不干净,她是野百合,是带刺的玫瑰。更有人将她形容成毒蛇,美女蛇,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说她的坏话。包括母亲,打小就告诉他,她不是好女人,不是。要他远离她,千万不要靠近。

  可谁是好女人呢,难道是母亲?

  他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能想明白的,就一条。他离不开她,他必须保护她。

  哦,保护。

  他的脚步进了楼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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