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夜魅5
时间过去了将近一个钟头，钟好电话响了，一看是楼上宫渡打来的，钟好马上接起。听完宫渡的话，钟好“嗯”了一声，快速压了电话，转身跟沉闷着的李活说:“这小子没让我们失望，他下来了。”
李活紧着的眉头展开，长舒一口气道:“老天保佑。”
话音刚落，就见宫渡跟梁文实一前一后走出楼洞，两人的手腕链在一起，阳光下手铐泛出刺眼的光。
就这么一会工夫，梁文实看上去憔悴不少。钟好顾不得细问，几步走过去，拍拍宫渡肩:“行啊，你小子。”
李活也冲宫渡投去赞赏的一瞥。
宫渡脸色如灰，对两位老大的夸赞毫无兴趣。
周喊雷也被放了出来，一见宫渡果真把梁文实带了下来，惊得连连发出啧啧声:“行啊宫渡，我周喊雷服气了。”
“把铐子打开，带你手上。”钟好冲周喊雷讲。
等周喊雷将自己左手腕跟梁文实铐一起，钟好才跟宫渡讲:“人我们带回去，你就不必去了，先回谷院长那里休整，有事我电话叫你。”
宫渡仍然青着脸，他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楼上，停留在跟梁文实的对话与较量上。的确，楼上这一个小时，对他，是值得记一辈子的。
钟好不问刚才他跟梁文实说了什么，办公室里还发生过什么，李活跟周喊雷多少有些失望，但一见宫渡也没有想说的意思，二人就什么也没问，带着梁文实上车了。
此刻，宫渡站在孤儿院谷春雨专门留给他的那间屋子的窗前，脑子里仍然是梁文实。
谷春雨已经连续敲了三次门，李东闽也敲过一次，宫渡全都不理。
外面仍在下雨。抓捕梁文实的时候，太阳还那么烈，烤得地面要着火，此刻，雨却下得有几分缠绵。地面也渐渐凉了下来。
“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你要是能坦率地告诉我，我就放弃反抗，跟你走。”梁院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问吧，我知道你让我来，就是想知道答案的。”宫渡从沙发上起身，自己接了一杯水。
重新往沙发上去时，梁文实拦住他，横在他面前。两人的目光对视着。
梁文实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告诉我，你是怎么嗅到精神病院的？”
这问题宫渡早就想到了，所以他一点都不惊奇，坦然道:“她是吴嫂的好姐妹，吴嫂会时不时提起她。吴嫂说是苏凌风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我找不到苏凌风送她的理由，就想亲自来问问。”
梁文实恨恨道了一句:“你居然怀疑苏老板，可笑！”然后又接着问:“第二个问题，那天在病患区，你见了把自己涂得肮脏一片的林岳梅，真的没嫌弃？还有，她到底在你身上写了啥？”
宫渡忽然恍惚起来。第一次在精神病院见到林岳梅的情景又浮上心头。
他嫌弃过吗？
宫渡不敢肯定。但看到林岳梅把自己涂成那样，他的心，是真疼过的。一个女人把自己糟践成这样，是谁见了都会心疼。
恍惚完，宫渡就有了警惕，脑子里紧起一根绳来。梁文实居然知道林岳梅在他身上写过字，这怎么可能，莫非？
“梁院长居然知道她往我身上写字？”宫渡试探性地说过去一句，目光仍然紧盯着梁文实。
“别打岔，也甭想着把皮球踢开。想让我乖乖地跟你们走，你必须得拿出诚心来！”梁文实说。
诚心两个字让宫渡心里微微一震，梁文实这个时候要诚心？再一看梁文实略微显急的样子，宫渡忽然明白过来。于是他坦率地道:“院长说的没错，当时岳梅阿姨的确在我身上写过字，开始我没反应过，以为她在我身上乱涂，后来见她神色跟我见过的精神病人不一样，像是在急切地得到回应，对，当时岳梅阿姨的神情，就跟现在的院长您一样。“说了不要打岔，告诉我，她写过什么？”梁文实此时有点咄咄逼人。
宫渡心一狠道:“写过两句，一句是救救我。另一句当时我没反应过来，回去后反复回忆，最后才确定的。她说颖儿死的冤。”
宫渡说的是真话。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他才发誓要把屈颖的死因搞清楚。
梁文实突然不说话了，背过身去，闭上眼，像是突然陷入到什么里。
宫渡一半是不解，另一半，则是不安。等了一会，梁文实还是那样，宫渡问:“院长，您没事吧？”
梁文实依旧不回答。良久，他转过身来，目光并没看住宫渡，而是盯住墙上那幅字。他的声音有些苍凉，但问出的话却让宫渡狠狠地打出一个战。
“再问你一个问题，为啥要对林岳梅这么认真？”
为啥？
此时此刻，站在孤儿院二楼这扇有点年代的窗子前，宫渡心头一浪接着一浪，他拼命想摁住的往事腾地又浮出水面……
十四岁那年，母亲发生意外，宫渡在风雷崖疯狂奔跑的那个秋季，月影稀疏的晚上，他误进了一个山洞。结果遇到了一个跟吴嫂一样的妇人。
那妇人已气息奄奄，蜷缩在山洞的草帘子上，感觉快要死掉一样。十四岁的宫渡吓坏了，他一边叫着你是谁啊，你醒醒。一边在草帘子上乱翻。
草帘子是山民们用来歇息的，草帘子边上，放着一个小包裹，那是妇人当时的全部家当。
他连推带喊，仍然喊不醒妇人。掉头跑出山洞，就往山崖下的村子跑。
他从家里拿来了食物，还有水。他拿着水壶往女人嘴里灌，嘴里灌不进，就往她鼻子里灌。终于，昏死过去的妇人被他灌醒。
妇人其实并不老，感觉跟他母亲一样的年龄。妇人一醒过来，眼里就钻进食物，甚至顾不上跟宫渡说声谢，一把抓过食物，就吞咽起来。
看她饿极的样子，宫渡深怕噎着她。十四岁的他竟然体贴地说了句:“您慢慢吃，别让噎着。”然后又将水壶递给妇人。
从他的话里妇人得到安全感，吞咽的速度降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渗出一丝笑来。
一见妇人笑，宫渡也笑了一下。坐在草帘子边上，说:“您真好看。”
十四岁的那个夜晚，让他有了一次邂逅。
他不知道妇人的故事，那个年龄，对一切都是模糊的。他只是觉得妇人不像是本地人，比山民们洋气。从她穿的衣服还有发型就能看出来。
他跟妇人在山洞里有两个晚上。第一晚，是他救了妇人。第二晚，是他不想回去，非要在山洞里陪妇人。等到第二天，已经缓过劲来的妇人洗干净了脸，还在山崖下的泉里洗干净了身子。
等她再次出现在宫渡面前时，宫渡就惊讶，她真是长得好看啊，一点也不输他母亲。
那晚妇人问了他许多，为什么不回县城，还问他父母呢？极少开口跟山民们交流的他，那晚竟然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身世说给了妇人。不知是他的身世坎坷，打动了妇人？还是妇人也跟他有着一样的心事，总之，那晚，妇人搂着他，像母亲搂着孩子，在山洞里坐到了天亮。
也是暗夜快要快去，拂晓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妇人伸出磨了茧子的手，替他抹去眼角残留的泪。那是他为死去的母亲流的泪，也是他为自己的少年时光流的泪。妇人的手停留在他稚嫩的脸上，轻轻摩挲着，看着洞外，说:“不怕，咱都不怕，天快要亮了。”
天快要亮了——
这句话自此便成了一句魔语。不管他走到哪里，只要累或是怕的时候，这话就在耳边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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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活紧着的眉头展开，长舒一口气道:“老天保佑。”
话音刚落，就见宫渡跟梁文实一前一后走出楼洞，两人的手腕链在一起，阳光下手铐泛出刺眼的光。
就这么一会工夫，梁文实看上去憔悴不少。钟好顾不得细问，几步走过去，拍拍宫渡肩:“行啊，你小子。”
李活也冲宫渡投去赞赏的一瞥。
宫渡脸色如灰，对两位老大的夸赞毫无兴趣。
周喊雷也被放了出来，一见宫渡果真把梁文实带了下来，惊得连连发出啧啧声:“行啊宫渡，我周喊雷服气了。”
“把铐子打开，带你手上。”钟好冲周喊雷讲。
等周喊雷将自己左手腕跟梁文实铐一起，钟好才跟宫渡讲:“人我们带回去，你就不必去了，先回谷院长那里休整，有事我电话叫你。”
宫渡仍然青着脸，他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楼上，停留在跟梁文实的对话与较量上。的确，楼上这一个小时，对他，是值得记一辈子的。
钟好不问刚才他跟梁文实说了什么，办公室里还发生过什么，李活跟周喊雷多少有些失望，但一见宫渡也没有想说的意思，二人就什么也没问，带着梁文实上车了。
此刻，宫渡站在孤儿院谷春雨专门留给他的那间屋子的窗前，脑子里仍然是梁文实。
谷春雨已经连续敲了三次门，李东闽也敲过一次，宫渡全都不理。
外面仍在下雨。抓捕梁文实的时候，太阳还那么烈，烤得地面要着火，此刻，雨却下得有几分缠绵。地面也渐渐凉了下来。
“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你要是能坦率地告诉我，我就放弃反抗，跟你走。”梁院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问吧，我知道你让我来，就是想知道答案的。”宫渡从沙发上起身，自己接了一杯水。
重新往沙发上去时，梁文实拦住他，横在他面前。两人的目光对视着。
梁文实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告诉我，你是怎么嗅到精神病院的？”
这问题宫渡早就想到了，所以他一点都不惊奇，坦然道:“她是吴嫂的好姐妹，吴嫂会时不时提起她。吴嫂说是苏凌风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我找不到苏凌风送她的理由，就想亲自来问问。”
梁文实恨恨道了一句:“你居然怀疑苏老板，可笑！”然后又接着问:“第二个问题，那天在病患区，你见了把自己涂得肮脏一片的林岳梅，真的没嫌弃？还有，她到底在你身上写了啥？”
宫渡忽然恍惚起来。第一次在精神病院见到林岳梅的情景又浮上心头。
他嫌弃过吗？
宫渡不敢肯定。但看到林岳梅把自己涂成那样，他的心，是真疼过的。一个女人把自己糟践成这样，是谁见了都会心疼。
恍惚完，宫渡就有了警惕，脑子里紧起一根绳来。梁文实居然知道林岳梅在他身上写过字，这怎么可能，莫非？
“梁院长居然知道她往我身上写字？”宫渡试探性地说过去一句，目光仍然紧盯着梁文实。
“别打岔，也甭想着把皮球踢开。想让我乖乖地跟你们走，你必须得拿出诚心来！”梁文实说。
诚心两个字让宫渡心里微微一震，梁文实这个时候要诚心？再一看梁文实略微显急的样子，宫渡忽然明白过来。于是他坦率地道:“院长说的没错，当时岳梅阿姨的确在我身上写过字，开始我没反应过，以为她在我身上乱涂，后来见她神色跟我见过的精神病人不一样，像是在急切地得到回应，对，当时岳梅阿姨的神情，就跟现在的院长您一样。“说了不要打岔，告诉我，她写过什么？”梁文实此时有点咄咄逼人。
宫渡心一狠道:“写过两句，一句是救救我。另一句当时我没反应过来，回去后反复回忆，最后才确定的。她说颖儿死的冤。”
宫渡说的是真话。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他才发誓要把屈颖的死因搞清楚。
梁文实突然不说话了，背过身去，闭上眼，像是突然陷入到什么里。
宫渡一半是不解，另一半，则是不安。等了一会，梁文实还是那样，宫渡问:“院长，您没事吧？”
梁文实依旧不回答。良久，他转过身来，目光并没看住宫渡，而是盯住墙上那幅字。他的声音有些苍凉，但问出的话却让宫渡狠狠地打出一个战。
“再问你一个问题，为啥要对林岳梅这么认真？”
为啥？
此时此刻，站在孤儿院二楼这扇有点年代的窗子前，宫渡心头一浪接着一浪，他拼命想摁住的往事腾地又浮出水面……
十四岁那年，母亲发生意外，宫渡在风雷崖疯狂奔跑的那个秋季，月影稀疏的晚上，他误进了一个山洞。结果遇到了一个跟吴嫂一样的妇人。
那妇人已气息奄奄，蜷缩在山洞的草帘子上，感觉快要死掉一样。十四岁的宫渡吓坏了，他一边叫着你是谁啊，你醒醒。一边在草帘子上乱翻。
草帘子是山民们用来歇息的，草帘子边上，放着一个小包裹，那是妇人当时的全部家当。
他连推带喊，仍然喊不醒妇人。掉头跑出山洞，就往山崖下的村子跑。
他从家里拿来了食物，还有水。他拿着水壶往女人嘴里灌，嘴里灌不进，就往她鼻子里灌。终于，昏死过去的妇人被他灌醒。
妇人其实并不老，感觉跟他母亲一样的年龄。妇人一醒过来，眼里就钻进食物，甚至顾不上跟宫渡说声谢，一把抓过食物，就吞咽起来。
看她饿极的样子，宫渡深怕噎着她。十四岁的他竟然体贴地说了句:“您慢慢吃，别让噎着。”然后又将水壶递给妇人。
从他的话里妇人得到安全感，吞咽的速度降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渗出一丝笑来。
一见妇人笑，宫渡也笑了一下。坐在草帘子边上，说:“您真好看。”
十四岁的那个夜晚，让他有了一次邂逅。
他不知道妇人的故事，那个年龄，对一切都是模糊的。他只是觉得妇人不像是本地人，比山民们洋气。从她穿的衣服还有发型就能看出来。
他跟妇人在山洞里有两个晚上。第一晚，是他救了妇人。第二晚，是他不想回去，非要在山洞里陪妇人。等到第二天，已经缓过劲来的妇人洗干净了脸，还在山崖下的泉里洗干净了身子。
等她再次出现在宫渡面前时，宫渡就惊讶，她真是长得好看啊，一点也不输他母亲。
那晚妇人问了他许多，为什么不回县城，还问他父母呢？极少开口跟山民们交流的他，那晚竟然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身世说给了妇人。不知是他的身世坎坷，打动了妇人？还是妇人也跟他有着一样的心事，总之，那晚，妇人搂着他，像母亲搂着孩子，在山洞里坐到了天亮。
也是暗夜快要快去，拂晓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妇人伸出磨了茧子的手，替他抹去眼角残留的泪。那是他为死去的母亲流的泪，也是他为自己的少年时光流的泪。妇人的手停留在他稚嫩的脸上，轻轻摩挲着，看着洞外，说:“不怕，咱都不怕，天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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